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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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三本(24)

到家后老太婆告诉我,费佳回来过,后来出去找我,没有找到。我找到了费佳,发现他不很满意,他说他去了邮局,但未遇见我。后来他开始生火炉,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他非常感兴趣的是某块劈柴是否能燃尽,如果发现它烧不透便会非常不安。我拿我的照片给他看,问他像不像,他问我:“她是谁?”这是照片不像我的证据。于是我告诉他,这是我。他回答说,这根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如果有这样的妻子,那么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妻子。后来他又打趣地说,我的眼睛十分恐怖,这绝对是虾的眼睛。他问我洗了几张,我说洗了两张,一张给妈妈,另一张我自己留着。“不给我一张吗,总得给我一张呀?”我说,我知道照得不好,如果他想要,他可以拿这张。“啊,那好吧。”说完便拿走,放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现在他经常在这个本子里记东西。晚上我躺下想睡一会儿,费佳也躺下了,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我们的房东闯进来,递给我一封信。信封着口,可是没有签名。她告诉我,信是由一个男孩子送来的,让交给住在这里的俄国太太。我拆开信,费佳也跳了起来,我们开始看这是一封什么信。这是一个地址,一个在蒙勃朗大街上的公寓的地址,它写在了一张非常漂亮的纸上。正如我说的那样,上面并没有我的地址。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费佳说,这是给我的,那么我应该明白,这是谁写的。我再三对他说,在市里我谁都不认识,同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话,没有熟人,那么我和他一样,对这事也摸不着头脑。他似乎生了我的气,坚持说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立刻建议他按照这个地址去一趟,问明白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我们是外来的,谁都不认识,请把这封信解释一下,同时也请他问一下,那里有没有一位外来的俄国太太,因为笔迹我觉得熟悉,像儿童的笔迹,正是那位夫人的。费佳说,也许我应该同他一起去,问一问,也许人家是想给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我说,我不去,一定要他自己去,如果可能,现在便去。他穿上衣服便去了,但他非常不相信我,便要求我在他回来之前不接待任何人。我甚至建议他把我锁在屋里,既然他这样信不过我。他走后我越来越不放心,我想到,这也许不过是个陷阱,为的是把费佳引诱到什么地方去,在那儿有个波兰人等着他,说不定还要揍他一顿。幸好我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费佳回来了。他说他看到了那个女房东,她说信是她写的,似乎有位太太告诉她,说我想换房子,因为她有一套房子,便给我们寄来了自己的地址。不知道为什么,费佳觉得,她意图掩盖真相,这样说只是托词,也许有人请求她,一旦来的不是我,而是我丈夫,便这样说。我对他说,因为我们根本不打算搬离这里,因此对任何人也不会说要换房子。更主要的是,我根本没有任何熟人,我同任何人也没有说过话。于是费佳又推测到,也许有人认为我们是穷人,想试试我能否同意干什么坏事。我觉得这都是胡说八道,因为我们的邻居要搬走,很可能这是她说的,而他们搞错了地址,信便送到了我的手中。总之,用不着太看重这件事,更何况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想搬家的事,觉得在信这件事中自己完全是无辜的。费佳要我相信,他丝毫也没怀疑过我什么,但是他害怕有人耍弄我们,例如,有人曾来过,替我们要信。晚上我们过得还算平和,当费佳来向我道别的时候,他说他仔细看了我的相片,认为还是像我的,不过我的眼睛确实像虾眼。

星期日,〈11月〉3日/〈10月〉22日

今天是晴天,只是风很大,又是大北风,简直能刮倒人,一般它要持续两到三天,这简直吓人,在此期间哪里也不能去。我们的老太婆经常使我感到非常好笑,当我埋怨北风的时候,她们回答说:“这很好,这有益于健康,它能吹干道路。”原文为法语。她们说得倒轻松,因为她们坐在自己的厨房里,从不走出院子。这当然可以说,它很有益于健康,净化空气。而如果必须顶着大风出门,就想不到这类宽心话了。今天我本想去教堂,因为刮大北风没有去,这很让我懊恼。而且,我已经很久没去教堂了,我暗自发誓,星期日一定去,却没能去。不过,下一个星期日我一定去。因大风我们一上午没出门,费佳又看了我的照片几次,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这使我很高兴)说很像我,不过眼睛就是不好,指责我为什么不穿得好一些,只穿一件普通的上衣,说我的表情很好,很善良,说我跟平时一样,头发乱糟糟的。

我们去吃午饭,然后去邮局,那里自然什么也没有,于是费佳去读报,我则回家。晚上我们没有去散步,因为绝对不可能。晚上费佳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批评我的照片,我回答说:“啊,你嘲笑我,那就把照片还给我吧。”他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还给我(这让我很高兴),后来他又说,照片很像我,说他之所以又提起来,是因为照片非常好,他总看它,发现非常像我。这一天我们过得很愉快,很和谐。我还想起来了,今天是丽莎·斯尼特金娜的命名日,想起来了,我在这一天经常去她们家。今年假如我在彼得堡,也会是这样。他们在那里大概也会想到我,说我是常客,这一次却不在。

我想起来了。64年,在我中学毕业的那年,在这一天我和万尼亚去了斯尼特金在瓦西里岛上的家。前一天妈妈给我买了一件凸条纹绸斗篷,我喜欢,比以前我有过的所有斗篷都喜欢。我们为它支付了四十五卢布,我第一次穿上它便去为她过命名日。天气很好,阳光格外明媚,当时我们住在位于工兵胡同波格丹诺夫公寓的新住宅里。我们搬来这里,准备住几个月。爸爸那时单独住在利戈夫卡的什么地方。爸爸这天来我们这儿,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在五点多钟时我们都离开家,爸爸回了自己的家,妈妈去了某个地方张罗我们的事,我和万尼亚则去斯尼特金家。我们先去了伊万诺夫,用六十戈比买了一磅糖果,然后走到商场,在这里上了公共马车,一直坐到广场。夜幕已经降临,本来是一个寂静的美好的夜晚,现在却变成了凉意袭人的大风天。我们走到了皇宫桥,不料它已经被吊了起来,只得从尼古拉桥过河。这很遗憾,我们说,我们到了那儿,那里却突然没有一个人,那可就太糟糕啦。我们来到他们家的院子里,看到他们窗户里有灯光,也就是说有人。斯尼特金一家人很为我们的到来高兴,说我们大概要留下来过夜。我说,因为明天我必须去参加葬礼(我们楼下的一位[宫廷的]花匠去世了),我不能留下过夜,那好吧,那就让季亚科夫[122]送你们,他现在在我们这儿。我进了门,房间里客人很多,尤其是女士们多,有斯皮里多诺夫夫妇,亚历山德拉·帕夫洛芙娜,安娜·费奥多罗芙娜,还有一些中老年人。季亚科夫和两姐妹也在,她们非常客气地向我行礼致意。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一向对我格外殷勤。女士们都在这个房间里,我便留在了这里,男伴们坐在另一间房子里,其中有米沙和萨沙的同事们[123]。还有梁赞采夫、博尔莫托夫以及其他一些客人。科斯科夫斯基一家[124]来了,我向萨申卡点头致意,她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可是至今我还没有机会同她交谈。萨沙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地与客人攀谈,活跃气氛。科斯科夫斯基一家人的偶像[斯利温]来了,他坐在我们这个房间里,开始让整个圈子都活跃起来,因为姑娘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见他,同他说几句话,所以这里当然就热闹啦!不过,她们倒也没有与他太多交谈。这几个姑娘一般都无[言地]坐着,因为只有大姐谈锋犀利,其他几个都很不会讲话,她们说的话你都很难听明白。只有一个玛莎·梅尼希科娃,她异常敏捷,似乎将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即便现在,她已经很会卖弄风情,将来就更不必说了。季亚科夫家的姑娘们也什么都没说,只同丽莎或玛莎说了几句话。这个场面总的说来相当枯燥,不知为什么,我却相当快活。我穿着透亮印花轻纱黑连衣裙,白束胸,和红腰带。季亚科夫向我指出,好像不时兴赤身裸体地参加命名日活动。我回答说,我不认为这是赤身裸体。这个晚上很快便过去了,我认为还快活,大家淘气,哈哈大笑,后来在十二点左右坐下来吃晚饭。我被安排在大餐桌上,与季亚科夫坐在一起,他一直向我详细打听关于〈未能破译〉和他妻子的事。后来人们准备离去,季亚科夫宣布他送我回家。他的姐妹们已经穿上了棉上衣,一副冬天打扮,穿着很好的连衣裙,这样的连衣裙只有来斯尼特金家她们才穿。比如,参加聚会时她们穿得简直就像婢女,因为她们非常珍惜连衣裙,而去聚会时很容易弄脏。我们大家鱼贯而出,萨沙去送科斯科夫斯基一家,[斯利温]跟他在一起;我们,梁赞采夫、博尔莫托夫、季亚科夫及其姐妹们则步行回家。季亚科夫的姐妹们累得筋疲力尽,似乎在埋怨他,说他乐意跟我们一起走,便迫使她们徒步行走。路上我们一直在谈论各种事物,谈论非常聪明的话题,我同季亚科夫聊天的时候一向是这样子的。我们把他们送到了家,然后梁赞采夫和博尔莫托夫又送我们到我们家(季亚科夫在路上还摔了一跤,随后他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讲他前不久如何也跌了一跤,差点摔断自己的腿。这个故事非常有趣),我们这才分手。总之,这个晚上给我留下了极为愉快的印象,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活,也许,因为这已过去了那么久,所以便觉得快活。

我同样也记得1865年的这一天,早晨我抓紧时间给自己缝带有绿色饰物的透亮印花轻纱灰连衣裙,为的是穿着它去斯尼特金家。后来我又想起来三点钟去商场,给自己买盾形绣花帽子(那时我以为盾形绣花帽子很适合我戴),并顺便在伊万诺夫那儿买糖果。我步行去的,在商场里徘徊了近两个小时,打听黑天鹅绒盾形绣花帽子的价格。所有这样的帽子我都买不起,只得放弃。在这里我遇见了玛莎,见我在看这样的东西,她很惊讶。而且她知道,我的钱很少。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去买绺形假发,打算今天去理发师那儿戴它。买完后我匆匆赶回家,看到爸爸和万尼亚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们一边等着我一边骂我。因为我穿衣服要用好长时间,爸爸说他不去了,甚至还要去脱掉自己的常礼服。我和万尼亚只得又劝他跟我们一起去。爸爸穿着他那件很好的常礼服和很适合他穿的天鹅绒坎肩。最后,我穿好了衣服,也说服了爸爸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便出发了。妈妈留在家里。我们三个人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凑合着到了瓦西里岛。他们家里宾客盈门,在第一个房间里照例坐的是女客,我向她们鞠躬致意,然后便走进了第二个房间,那里只坐着金娜一个女客人,非常热闹。爸爸和万尼亚也坐在了那儿,那里还有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季亚科夫、韦廖夫金、米亚利岑和[先科][125]。我向大家行了一个礼,便坐了下来。萨沙邀请我去另一个房间,可是我在这里更方便,也更快活。话题谈到了佩斯科沃姨妈之死。我说,这可能不确切,很可能是那儿死了另一位[女人?]。后来我又同[先科]谈佩斯科沃〈未能破译〉,我们的时光打发得很快活。爸爸同韦廖夫金坐在一起,韦廖夫金对爸爸很殷勤,不断找有趣的话题同他攀谈。我几次建议我们房间里的人到另一个房间去,大家一起说话,然而谁也不想承担这个义务,都说这很可怕,因为那里坐着一些不苟言笑的人物。的确,科斯科夫斯基夫妇在那儿,他们从不说话。人们要我教给他们说什么。最后,今天包着脸的米亚利岑说,他马上就要到另一个房间去,他站在两个房间中间的门口,不对着哪个具体的人[说]:“今天的天气太不好了。”请相信,他就指着自己的腮帮子补充说:“坏天气就在这儿”,说完后便又回到我们这里。谁也不想承担陪伴客人的义务,大家嘻嘻哈哈笑着谈天说地,好像一直坐到十二点,便回家了。季亚科夫跟我们一起走,还有米亚利岑,我和他谈了一路。这一天过得也相当愉快,至少不十分枯燥。

想起1866年速记中错写为:67年。的这一天我甚至就感到不愉快。我记得,下着可怕的大雨,尽管这样,我还是说服妈妈跟我一起去斯尼特金家,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亚历山德拉·帕夫洛芙娜及其丈夫,他们一晚上都在因妈妈欠他们的债而折磨妈妈,我可怜的妈妈甚至都哭了。我心如刀绞,更何况是我劝妈妈今天去那儿的。斯尼特金夫妇非常难堪,因为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如坐针毡,很不乐意听到他人那样侮辱妈妈。我自己也无法同这些人交谈,他们也是来这里做客的,因此整个晚上过得既紧张又无聊。就是在这时候丽莎预报了我的命运:“请记住我的话吧,事态发展的结果,是她将成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

星期一,〈11月〉4日/〈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