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抚摸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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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原罪

常常会在路边,被突然停下来的车辆惊退,一枚光滑的脑袋瓜从车窗伸出来。油头滑脑是说那些嘴上抹油头上抹油的坏小子,可是现在我看到的头发稀疏、脂肪布满脑门的家伙,和我相仿,早就过了说好话不做好事的年龄(我们曾经都是)。他会特别客气地将车停稳,伸出头来为寻找可疑的答案,若是陌生的路人,车会卷着风儿呼啸而去。他分明是认识我的,此刻手也伸出车外,那是让我停下来的手势。“老三,等等。”车贴着我转向,逼我在路边。抄着双手,稍稍欠身,我知道自己的笑容该有多疲惫。他钻出车门,挽着我的手臂,往手心里塞了些东西。我经常会在沐浴之后从卫生间镜面里寻找自己(多少有自恋的嫌疑),那具四肢躯干逐渐臃肿的肉身,将镜子遮盖得满满的。可是现在立于跟前的无异于一扇门,堵了风声。事实上,过去的很多年,有关他、他们的风声,稀薄得近乎遗忘。我突然对这扇门充满陌生,该不是发育期延长,这样的延期发育也太夸张了。那不同于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时的陌生,同在风雨中改变,自己如同止水慢慢沉淀下来的垢物,而面前的人,他的变化犹如洪水,泥沙俱下,然后留下了拥堵得(视野)满满的河床。岁月的墨汁在彼此的脸上皆涂下沧桑。他胡楂粗短,像刚刚砍伐的森林那样,留下黑色耀眼的树桩;上臂和胸肌透过绷紧的衬衣,一块块地蠕动。他的拳头刚要击中前胸,我仿佛觉得浑身的肉头被刺激,穿梭状抖动。手中握着东西,我也早已没有相同力量的拳头可用、还击他,身体竟然有反应:撤左步,他拳头中驻扎的力量游走边锋,衰减一半;抡右肘,撞击他的左臂。他踉跄着差点摔倒,我发现他不堪一击的样子太假,几乎是故意的。

我摊开手心之物,松了香烟的绑,剔掉封口,衔出两根。他早准备好点烟,几声打火机响声清脆。车上又下来几人,黑而直的身型,他们正要喊“三哥”,我竖起的手掌已经抵在他们跟前,断去了口风,我再不敢听到他们这样称呼,和他们分道扬镳不久,我回到医院安守本职,他们却纷纷被送进去,经过了劳动改造,我一直认为我该受到的惩罚,都分摊在他们身上。

十几年一晃成云烟。看得出来,他们都发达了,事业兴旺。其实我之前也已知情,曾以家人名义,在他们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置蜗居一套,住进去则陷在其中,不肯外出,两不相见。我将拆开的烟盒还回去,轻掸烟灰示意分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一个人的行走并不轻松,常常在平静的梦里,被恶犬追逐;也常常走在人群,仿佛背后,千夫所指,唾沫和诅咒爬满背脊。企愿最简单贫瘠的生活将自己从往事的恶俗中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