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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写意串场河

串场河水时常打记忆的清溪里缓缓流过,那泓清水仿佛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布衣的先圣从那里走出来,带着智慧的光芒,以古老象形文字的姿势一路奔跑,裹携着岁月的风风雨雨蜿蜒而下,像一条青罗带流经生我养我的故乡,引领我们这些她的儿女倒着行走;和她一道溯流而上,去领略她的风采,一次次去追踪梦开始的地方。

串场河与岁月一起流淌,伴随着朝代的更迭、战争的风云、血与火的洗礼,如今串场河的年岁已老成我们的太祖母,老得就像那本陈黄了的珍贵家谱,需要小心轻翻,稍不留神,便会碎成一把粉末。

串场河是贯穿里下河南北地区的人工河道,它的前身为复堆河。早在唐大历年间,黜陟使李承任淮南节度史判官时,由于地处黄海之滨的东台屡遭海潮侵袭,便组织数万民夫就地挖地取土修筑了一条长一百四十多华里的捍海堰而形成河流,后北宋天圣年间范仲淹在其基础上,筑成捍海堰(后称范公堤)。从此,“农子盐课,皆受其利”。再度疏浚后的串场河,由上冈向南延伸到海安,与通扬运河相交,北经东台、盐城至阜宁入射阳河,全程一百八十公里,贯穿丁溪、草堰、东台、何垛、梁垛、安丰、富安等十三个盐场,故得名“串场河”。

沧海桑田,而今大海东退近百公里,范公堤成了国道,串场河再不是仅作运盐之用,也不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她是盐阜大地上的一条血脉,滋润着盐阜大地每个儿女的心田。她甘甜的清流滋润着我们的生命根须,所以她与我们命运息息相关,是我们的生命所依、精神所寄,在串场河怀抱里长大的我们早已将这条河流融进了历史,注入了自己的文化思维里。她似飘拂在苏北大平原上一条炫丽的玉带飘扬在她的儿女们心中,因此她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故推断她一定是与长江、大运河息息相连的母亲河了。

一直以来,我喜欢流连在一些关于家乡那古老的串场河的画或者摄影前,我试图在这些画或照片中,找到串场河真正的影子。每到春季,水边长出的芦苇就像一根根倒竖着的笔尖,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蓬勃感,河岸的树林里就会冒出小伞似的蘑菇,这时候,一些人家就会小心翼翼地挖一点材笋,采些蘑菇,和着腊肉炒出来的材笋和蘑菇是离开家乡的每个儿女对那条梦中河流不变的眷恋,在想家的每个春夜,我就会想起母亲餐桌上的那盘馨香。

每当芦苇长到齐膝深时,站在河岸放眼望去,在春雨的滋润下,那嫩生生的绿会洗去心灵上的一切尘埃。轻风拂过,满眼的翠色此起彼伏,就像妈妈的手抚过婴儿的面颊,漾起的阵阵笑靥,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一口醉人的清新。紫蓝的天空,有片片鱼鳞似的纹云浮着。然而它不是雪那样的白,倒染着淡淡的红晕,宛如一个恬静的少妇不胜薄酒的样子,那七分的醉意,令春风也起了微微的羞怯。所以那蜿蜒如带的河内,只皱起了细细的涟纹,恰似热恋中的少女在睡梦里露出的甜笑。然而风筝却在孩子们的笑声中飘摇升上半空去了,连同它们放飞且翩跹的,还有儿时梦想和心情。每一次,我都不会怀着失望离开,因为我爱着那些画中的风景,河里的一朵莲花,或者一株水草,一尾小鱼,甚至,河边的一间草房子,哪怕是一缕炊烟,都让我感觉无比的亲近。

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是相连的,它们整体存在自然界中,一起生存,一起奔腾,一起咆哮,或者一起沉默。串场河的水一直不息地向前,时而波涛,时而平静,总是默默地以一种行走的姿势诠释着生命的活力。

串场河的生命,我想就在那些它所孕育包容的其他生命中,比如一朵小花,一条黄牛,甚至一把春天新鲜的带着湿润的地气的土。它的生命有浓重的体味,有些许的腥,有淡淡的甜,还有隐隐的香。这些味道总是溶入河边村庄一群打着赤膊的天真的村童生命里,每当河里的水草茂盛的时候,这些村童就会在她宽容的怀抱里扎着猛子,在浪花里嬉戏。任黄昏的太阳洒落满河的霞光,河水是明澈而欢悦着的,那群顽童也是明澈而欢悦着的。在明澈而欢欣的节奏里,岸上的炊烟温暖地升起,晚归的老牛腆着肚子从青草地上走过。帘卷晚天,暮云淡淡,禾苗在清风中飘香,青蛙们低吟浅唱,甚至水乡里的情歌也从田畔飘来,脆生生地跌落在串场河的漩涡里,惹得那群光腚顽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故乡沉浸在一幕静穆的图画中,我也会定格于那群顽童的画面上。

记得六岁的那年夏天,我偷偷地与邻家姐姐一起下河淘米,平时母亲从不允许我到水边的,因为幼小的我还不识水性,当我第一次看到水中倒映着天空剔透清澄的样子,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从水中看到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以及游戈的云朵,于是脑海里浮出外婆神奇故事里那个会在天上飞的七仙女美丽传奇,曾无数次幻想有一天自己也会插上一双天使的翅膀冲向天空,眼前水中的蓝天难道就是美丽传奇中的境地么?也许那就是七仙女居住的地方,于是我兴奋得在河边码头作飞翔状,“扑通”一声飞向神奇而向往已久的“蓝天”,当我的鱼跃打破了水中神奇的“蓝天”时,与我身体接触到的却是柔滑似绸缎的水,有如投入在母亲温暖的怀抱,我发现她是那么的宽容,那么的温馨,她轻轻地将我从河底托出水面,神奇的串场河竟让我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

第一次对串场河水有了特别亲近感受的我,由此与它越发亲近起来,并从此一发不可收,竟然在青波中时常与小伙伴们尽情地嬉戏,畅游在清亮的河水里“鸦拿鱼”、仰泳、侧泳、狗爬……乐此不疲!那时的水清亮极了,在水中能看到好远的地方,水草、游鱼,都清晰可见,串场河给予我们一个童年的乐园,以至于在那些村童还残留着泥土稚嫩的脸上,流出长涎的嘴角边,时常在梦里笑出了一些声音来。也就是从那时始我对家乡的河水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串场河的灵性,串场河的柔情,都叫我倾心喜爱,思念至今。

当芦苇的花絮纷纷扬扬地随秋风飘过头顶时,串场河两岸成了丰衣足食的乡村,河岸的村庄们,到处沉静在收获的喜悦中,水中漂的、船中载的莫不是稻米的香气,在氲氤的水气里,在潋滟的波光里,鹧鸪声声、渔歌号子、桨声如歌,串场河到处流淌着大地的声音,串场河特有的百转柔肠、万种风情才真实地呈现了她柔媚的一面。

一场早降的霜,给了串场河一个决然的姿势,一场冬雨淋透的告别,都刻进串场河的骨子里,沉淀一种厚实,这时候可以想象串场河的孤单,因为一些生命的悸动、呐喊,还有冷漠,而使它更加沉默而孤单。倘若连刮几天西北风,遇到特别冷的冬天,河水就封冻了,于是这里就成了乡下孩子们天然的溜冰场。这时候的串场河,某种意义上,像静卧在平原的深处,俨然似一个待产的母亲,周身散发着幸福的光华,纵横交错的皱纹间,写着饱满的牵挂,她似乎不能好好走路了,娴静地坐在磨得光滑的青石上,守候和等待着春天,白茫茫的芦花随轻风摇摆,如舞者,长发飘飘,裙裾飘飘,正如风掀起她秀美的额发,也掀起她洗得发白甚至在肘间补了深色补丁的大褂。串场河在所有人的印象和记忆中似乎都老成母亲这把模样了。可是无论岁月天翻地覆,她依旧是宽容而有耐力的。它贫脊却又富有,冷漠而又热忱。抑或在这个季节被人忽略,或者怀念于她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以她独特的姿态,接纳和排斥。我们这些儿女们好像无法读懂她的语言和内涵,甚至有些漠然,其实,串场河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母亲,正酝酿着带领她的儿女开始春天的那场旅行。

一直以来我们无法读懂串场曾经沧桑的心事,这是很遗憾的事情。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土地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串场河就是滋润人们生命的血脉,祖辈们以勤劳为本才得以生存,丰盈的串场河水养育了平原上的人。串场河水水性柔美,流速平缓,有人说,看串场河水就可以看出平原上人的性格,平凡中透着坚韧,日子再苦、身心再累都不会吭声。凭着坚忍不拔的勤劳精神围海造田,垦荒治水,使得土地变得富饶,日子富足起来。可以说,勤劳、坚韧不仅成为祖训,也成了其儿女们性格中重要的一部分。串场河的儿女们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再肥的地,没有串场河的水去勤劳浇灌定不会长出碧绿的庄稼。

每当我这个曾经逐水而居的稚童又回到这条河边,串场河总是以她特有的姿势映入我的眼帘,前些日子回到故里,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在为串场河打捞水草,清理河道,整理她的容颜,呈现在我面前的又是儿时记忆里清亮如斯的玉带。河岸莲香扑鼻,杨柳轻拂,青草茂盛,瓜果飘香。串场河早已不再吮吸苦涩的盐碱,两岸丰饶的土地滋养着她,河水潋滟,碧波荡漾,串场河俨然成了平原的调色板,河水被涂抹着大地的色彩。春来菜花黄,夏临荷叶绿,秋至桃子红,即使在冬季,一望无垠的青麦地使人感觉不到荒凉和冷寂,这仍是我梦中时常萦绕着的模样。故乡的人们用多年的心血善待着母亲河,永保她那年轻的体态和清雅的姿势,串场河报以故乡满眼的收获。

“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整个人类在河流柔情的怀抱里繁衍生息,创造文明。眼前的串场河,有庄园般美丽的外壳,水墨画一般的清新,清亮亮的河水有着她特有的丰满而灵动的内涵。它以独特的姿态,浩浩向前,古人将日月经天和江河行地并称,都含有永恒不变之意。人的生命有终结之时,串场河却与天地同在,万古长流,所以她看得比我们远,比我们多。当我们靠近串场河的时候,就是靠近了微笑,靠近了母亲,靠近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