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华千年文萃-骚客的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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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胭脂娘

王氏为云林巨族,家蓄名书古画,累世宝之。美人一幅,画工笔也。妖姬数人,依阑扑蝶。挂于斋壁。

王氏子韶,年十六,盖风韵之士,而骛于情。每注画神移,向壁痴语,殆有叫活真真之想。乃题二绝于巾登首云:“何处花间扑蝶姝,芳姿宁许画工摹。桃源女伴寻夫婿,走入滕王尺五图。”“立望姗姗来未来,云踪留滞楚阳台。东风谁道能轻薄,罗榖衣裳吹不开。”题罢,书款曰:“二八王郎题赠美人”。诸姊妹一粲。父见之而哂,取藏之,韶不敢问。

父死,家稍落,韶舌耕于他姓。有族子无赖。尽窃其书画卖之,美人图卷,亦未知流落谁手,韶嗒然懊恨,如丧拱璧。他日客洪都,馆于许氏西斋。其东斋,主人之所偃息也,通于内室,客不得入。

一夕月明,松下若有红裳素箑,倚而招之者。就视之,一十七八丽女也。与至西斋,低鬟无语,而情意殊厚。数叩其名,始答曰:“胭脂娘。”质未明,别去。韶意许氏姬妾,帷薄不戒者。次夜又偕两女来,皆靓妆丽服,妖娆非常。一曰绛花,一曰云碧,缱绻而去。次夜绛花复送粉怜至,亦丰韵天然。前后共四人,承值无虚夕。相见之际,恍若熟识,终不记会遇何所。意四姬曾或共游,相见于柳堤花径间,未可知也。一夕以问胭脂娘。胭脂娘曰:“郎向者赠妾等珠玉,何乃忘之?”韶懵然不省,亦弗深究。久之,四姬情益密,韶期以昼见,则皆不可,曰:“无使射工伺影也。”韶信之。后微以叩之旁人,则未闻主人曾有所谓四姬者,心颇疑而不敢问。

一夜四姬并至,皆锁眉敛态,有愁怨之容。韶怪之,曰:“与郎缘分尽此矣!”韶惊问其故,不肯言,因泣下,韶亦泣。四姬曰:“妾等各有新诗,愿酬佳什。”云碧诗曰:“恨杀画眉人,将侬作年少。凝妆晓夜新,不向青荷照。”粉怜诗曰:“素靥低含笑,弓鞋左右看。碧霞裙上蝶,犹自避齐纨。”胭脂娘诗曰:“晓起傍红栏,口香花上唾。迟回不启唇,怕弄樱桃破。”绛花曰:“阿姊辈愁思艳语,诗虽佳,失酬和之意,妾当补之。”诗曰:“共得萧郎顾,崔徽写照真。明晨尊酒畔,凄断卷中人。”韶曰:“诸卿妙才,团香镂雪,今夕始露。鄙人方寸已乱,不能属和矣。但未识此后犹得相见否?”四姬曰:“在相见不相见之间。”韶不解其语,问之仍不肯言,遂洒泪诀去。

次日,主人谓韶曰:“君居此久矣,未尝一至吾东斋。”遂置酒其中,邀韶饮。韶入东斋,举头周览,忽见向所题诗美人图,悬于斋中之西壁,而卷中人,俨然所遇四姬也。脸晕消红,眼波送绿,犹是夜来带笑含颦之态,一一呼之欲出也。韶始而惊,继而悟,久之凄然,泪落累累然,和于酒樽中。主人怪之。韶秘不敢言,但言:“此画吾家旧物,其上小诗,盖韶作也。抚今追昔,是以悲耳。”主人亦豪士,毅然还之。

韶拜谢,持之归,供之于衾帷之侧,将之以神明之敬,而祷之以夫妇之私。花月之朝,风月之夕,饮食未尝不祝,梦寐未尝不怀,而楚楚相对,卒亦无有心痛而从者。韶自是感疾,咏青莲诗曰:“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遂大恸而卒,时年二十一岁,命以美人图殉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