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你若盛开,清香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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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下跪

战败了,他在逃跑,驾驶着一辆摩托车。车后,坐着他的长官。

他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长官曾经告诫过他和他的战友,在这个国家,只有烧杀掠夺,或者战死,没有第三条路走。“我们在这儿杀的人太多了,这块土地上,每一个军人或居民抓住我们,都会将我们剁成肉酱的。”这话,如冰凌一般,刺得每一个士兵浑身发抖,不寒而栗。

因此,每一次,他们都带着一种绝望的心情走上战场。

守为玉碎,不为瓦全,表面上硬气;骨子里,每一个士兵都是由于害怕,怕受到更残酷的报复,所以,才采取作战到死,绝不当俘虏的做法。

可他不想死,他想逃出去。

他的家里,有一个瞎眼的母亲,慈祥得如山里的井水。走的那天,瞎眼母亲送他,一直送到村口,嘱咐:“无论打到哪儿,儿啊,记住,母亲都会在村口等你回来。”

他含着泪,点点头,走了。然后,跟着大部队离开樱花之地,来到一衣带水的这儿,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这块土地上,真的,他们作的恶太多了,有时,在梦中,连他也会不寒而栗。醒后,望着窗外一片洁白的月光,他会感到一阵迷茫:自己还是过去的自己吗?还是樱花树下那个纯朴的青年吗?

这其中,有一件事,让他至今想来难以忘记。

一次,他们抓住了一个抗日分子,为了杀一儆百,他们把那个小伙子带回了村子,捆绑在树上。长官命令,让他用刺刀把那个人刺死。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靠在树身上,铁塔一般,瞪着双眼。他举起刺刀,无来由地竟有些心慌气短。就在他的刺刀将要刺出去时,一声嘶哑的呼喊:“儿啊,你们不要杀我的儿。”随着声音,一个白发老人扑了进来,一把抱住那个汉子,哭着,哀求着他们。这一刻,无来由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瞎眼母亲。

“娘,不要求他们,他们不是人,是畜生。”汉子喊。

那位老母亲仿佛没有听见,仍然不停地哭喊哀求道:“要杀,求你们杀我吧。”他回过头,看到长官眼中的浓浓杀机,和狠狠下挥的手势。一闭眼,手中的刺刀狠狠地刺进了那个汉子的心窝。

那位母亲一身惨叫,晕倒在地上。

以后,在夕阳下,站在炮楼上,每次他都会看到一个母亲,在夕阳下提着个篮子,一手拄着根棍子,就是那位母亲。她的家也在那次中被烧。她在夕阳下慢慢的走着,沿村乞讨着。每次望到她,他的心中,总会产生一丝愧疚。

现在,他们败了,他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也不会饶恕他们,如果落在这村里的人手中,他们会活剥了他。

他驾着摩托,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飞奔着。身后,长官在一声声催促:“快,快,后面的马队追上来了。”他听了,心里更慌,心跳手颤,突然感到摩托一歪,撞在一块石头上,连人带摩托摔在一个深沟里。

长官咒骂着,连忙爬起来,抽出枪。他也抽出枪,两个人趴伏在土沟里。

他们的敌人追上来了,已包抄了过来,同时喊话:“缴枪不杀,赶快投降!”长官开枪了,喊话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喊话声:“如果不投降,我们就扔手榴弹。”

他的额头流下了汗,他想起了家乡村口的母亲,想起母亲的含辛茹苦。他站了起来,举起了手。

“八嘎!”身后,一声咒骂,长官的军刀一挥,带着风声扫来。他听到风声,忙一转身,刀锋划过右臂,一道长长的伤口裂开,汩汩地流下血来。就在长官第二刀挥出时,对面枪响了,长官晃了晃,倒了下去。

他也晃了晃,但仍咬着牙,捉着胳膊坚持着:他可以做俘虏,但不可丢了皇军的骨气。

被军医包扎好,他被收归俘虏队伍,那是一个雨天,他挂着绷带,和其他俘虏一块儿在泥地里蹒跚着,又一次经过他们蹂躏过的小村。小村的居民们站在路边,一个个望着他们。

他们都做好了被打,甚至被咬、被杀的准备,可是,小村的人群一片寂静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想动手报仇的意思。

突然,路的那边,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过来,一手提篮一手拄着棍子。他心里一紧。认出了她——那个被杀汉子的母亲。老人蹒跚着,篮子里有一件夹衣。她默默地走过来,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行进着,默默的。

经过她身边时,他偷偷地低下了头,或许由于冷,或许由于害怕,他微微地颤抖着。突然,老人向他走来。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自己做的恶,就让自己来承担吧。他闭上眼,倔强地扬起头。

既然灾难不可避免地到来,为什么不勇敢地面对呢?

老人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而是抚摸着他单薄的衣服,许久许久,喃喃道:“哎,真是作孽啊,为什么要那么远跑来作孽啊?”老人的泪从刀刻般的脸上落下,颤抖着手从篮子里拿出衣服,披在他的身上,道:“孩子,要注意身体,不要让家里的老娘担心啊。”说完,拄着棍子,慢慢地走了,一直走向雨雾深处。

许久许久,他醒悟过来,“咚”地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用不太标准的中国喊:“妈妈”妈妈身后,所有的俘虏在一刹那间都跪了下来,一个个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