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好,小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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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迁徙历程 (2)

没办法,平均一天能打100个喷嚏。

我觉得应该是跟某种花粉有关。

迎春花、白玉兰、单瓣樱花的嫌疑不大,它们在4月中旬以前就落光了。

我的鼻炎最烈之时,正当复瓣樱花盛开之际。

记得去年,下了一场雨,满地都是复瓣樱花的落英,壅塞的鼻子突然轻快了。

那时候,枝头新绽了紫色的梧桐花。

看到梧桐花,我就知道,自己那被揉得通红的鼻头,可以恢复正常的颜色了。

因此,它可以叫复瓣樱花型过敏性鼻炎,或者樱花牌过敏性鼻炎,听起来感觉还不坏。

无论是名字多么优美的鼻炎,都十分受罪。

它很像重感冒的高烧症状:鼻孔里要么交通堵塞,要么喷嚏连发,嗓子里总是干得厉害,如同地球上有史以来从来没有承受过雨水的一块沙漠,无论喝多少水,都润泽不了它,只好用舌尖轻轻地舔那个发干的部位,感觉到酸涩的疼痛。

别人问我:哇,打这么多喷嚏,猪流感了?我便不屑地回答:哼哼,此乃‘复瓣樱花型过敏性鼻炎’,没听说过吧。

当然,亦有可能不是复瓣樱花的过错,而是其他一种什么东西,但我情愿诿过于美丽的樱花。

这个名字听起来太风雅了,甚至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

给疾病命名是一门学问。

小时候,听见人得了糖尿病、冠心病……我想,这个人真幸福,肯定吃多了糖才会得糖尿病的;冠心病呢,大约是太关心别人了,才会生这种病的。

后来才晓得它们的真实含义。

还有爱滋病,多么浪漫的名字——被爱滋润——可是结果却是这么可怕!当然,如果它叫爱死病而不叫爱滋病呢?我想病人无疑会更加绝望吧。

还是尽可能地选择一个温和甚至可爱的名字吧。

有一种皮肤病叫水泡型先天性鱼鳞癣样红皮症,单从这个颇为写实的名字,就可以想象得出会是何种恐怖样子。

倘若有人殷切询问,阁下所患何病,病人未免难以启齿,于是便衍生出更为体贴的昵称:红孩儿泡泡龙,如此便可坦然相告了,甚至带一丝戏谑的微笑。

一场疾病堪称席卷我们生命的一场台风。

大多数台风取了一个美丽动听的名字。

麦莎云娜桑美康妮丹娜丝娜基莉……如同一张超级模特名单。

尽管她们所到之处,依然后果惨痛,但因为这个名字,人们心里会少了一丝恐惧与怨恨。

当年,一个叫迈克·艾宾的美国气象员,发现了一团从古巴吹来的台风,立即向上级报告。

上级要他把台风的形状描述一下,迈克·艾宾不假思索地说:它正像我的太太吉瑞琴。

从此就开了以女人名字命名台风的先河。

只要是已婚男人,对于女人与台风的相似之处,自然心领神会。

你不能禁止台风来袭,你无法抗拒疾病突击,你更没招管制太太的小心眼与坏脾气,对于这些可以统统归到不可抗力的事件,何不幽默面对。

要像《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那样,对突如其来的厄运宣告,喂,你可能毁灭我,但不可能打败我。

据说,有个少奶奶俱乐部,是一群得了乳腺癌后切除了乳房的女人成立的。

我很佩服这个名字,自嘲,也嘲人:哈,那些正常的女人不过是些二奶嘛。

我还可以进一步地建议,那些不想生孩子或者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可以成立一个绝代佳人俱乐部;那些天生六指的家伙,可以成立一个六脉神剑传人;ED的男人,干脆叫萎人,听起来多么像伟人啊;秃头就更好说了,绝顶高手!撒野有时,撒娇有时你不晓得有一个人可以尽情对他撒娇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长大,不会变老,不会无人疼爱。

我认为,圆满人生的构成之一,要有软弱无力的敌人可供撒野。

当然,未必定然报以老拳才算撒野,君子动口不动手,放肆痛骂也足以怡情悦性。

被骂的敌人最好是绝无回嘴之力,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位于安全无虞的地带,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骂的越是肮脏越是狠毒越是巧妙,越是有人给你喝彩。

在这一方面,中国足球以及它的管理者足协,提供了一个完美的靶子。

许多年以来,球迷们尤其是球评家们,喷洒在它们身上的口水,足可把整个撒哈拉沙漠变成绿洲。

倘若哪个地方久旱不雨,只要请来球评家们望空而骂一番,说不定就能行云作雨。

其实,中国糟糕的足球现状,已经堕落到了不值得一骂的程度,压根不该吸引到这么多的注意力,但人们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倒霉蛋。

圆满人生的构成之二,要有爱慕的对象可供撒娇,能够尽情地说说肉麻话。

骂人的妙处在于宣泄心中积攒的恶意。

但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有时不也充满着莫名的爱意吗?春日窗外的沙沙雨声、雷雨洗净的天空浮现出的五分钟惊虹、莫扎特21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深夜大排档一碗香辣可人的麻辣烫……都可令我在那一瞬间心满意足,口中蠢蠢欲动着许多赞美的话。

当然,我也可以直接了当地赞美春雨和彩虹、莫扎特和麻辣烫,奈何不会得到一点回应。

那我就需要一个赞美的对象,她须是同上述物事可以媲美——起码和香喷喷的麻辣烫在同一档次——还能真诚回应我的赞美。

她允许我把对整个世界的爱都倾注在她一人身上,而不觉得我像一个疯子。

你要晓得,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恶意无处宣泄,不免会积郁成疾,但有太多的爱意无从释放,同样不利健康啊。

是一个女孩子告诉我的:你不晓得有一个人可以尽情对他撒娇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长大,不会变老,不会无人疼爱。

那时,我们是情投意合的恋人。

我们在对方身上发现了太多的相似之点。

假如当初我的爸爸妈妈把染色体稍作变动,把我生成一个女孩子,那我就应该是她这个样子。

因此,我们彼此由衷地赞美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肉麻之感,因为感觉就像赞美自己。

有一天,她说:我想撒一会儿娇可以吗?我心里想,这个娇到底是如何撒法?要是她把身体扭得像天津十八街的大麻花一般,突然发起嗲来,再嘟着嘴,跺着脚,攥着小拳头,像演奏打击乐器一般敲打我一通,这可是实在难以招架。

结果,她只是要求趴在我的身上,让我轻轻地抱着她就好。

然后,她就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起来,就像呜呜作响的玩具小火车,语调听起来挺难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泪流满面,扳过她的脸看,却发现她满脸顽皮的笑意,就放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胸膛上的这辆玩具小火车呜呜叫着,一会儿冲上快乐之巅,一会儿滑向悲伤深渊,一会儿平稳前行,一会儿停滞不前。

我从来不晓得一个单调的音节能够表达如此丰富的感情,简直胜过千言万语,真是大开耳界。

当然,她的撒娇手段绝非仅止于此,可谓花样百出,在此就不一一赘述。

但都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种风情万种的方式,大约那种只是妓女对付恩客的手段。

她在自己深深喜欢,也确定自己被深深喜欢着的时候,一下子蜕化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孩子。

好吧,我承认自己也喜欢这种扮演小孩子撒娇的游戏。

或许,哪怕是再老的家伙,再冷酷的杀手,再巨无霸的大人物,他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小孩子。

只不过为了避免遭到伤害与嘲笑,把它囚禁在心之一隅,未曾遇到合适的人来打开这把心锁,那么这个小孩子就永远孤独地、落寞地、无聊地待在那里,不见天日。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对他(她)撒野的人物可谓比比皆是,你想要对他(她)撒娇的人物就可遇不可求。

过尽千帆皆不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那么,我可以介绍另外一个撒娇的方式——写诗。

毫无疑问,这个方式更加适合像我这种脸皮薄的男人。

譬如,有时候,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看车来车往,人去人来,会想念那个喜欢撒娇的女孩子。

或许她又寻找到了另外一个胸膛,可以像玩具火车一样呜呜叫着继续行驶。

如此一想,我的胸膛就不免感觉到像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在这个缝隙里面,好像全世界的狂风都在那里呼啸,全世界的海浪都在里头汹涌,但仍旧填不满它。

此时,一些忧伤的句子像天空中的雪霰一样飘落到了心头,我就像小孩子拼凑搭建积木一样,把它们排列起来——

车,在路上穿梭我不知道,是哪一辆带走了你风,在天空吹过我不知道,是哪一阵带走了你雨,在更高的天空跌落我不知道,是哪一滴带走了你每天,世界上穿梭一亿辆车每天,世界上吹过一百亿阵风每天,世界上跌落一千亿颗雨滴我不能追上一亿辆车我不能抓牢一百亿阵风我不能接住一千亿颗雨滴那么,你消失了。

唯一的你一亿辆车,碾碎我的伤心一百亿阵风,吹冷我的白肋骨一千亿颗雨滴,穿透我千疮百孔的老灵魂我忍住痛楚不发一语我行走从容微笑甜蜜因为你在默默地注视从穿梭的一亿辆车上从吹过的一百亿阵风中从落下的一千亿颗雨滴里你看,我把自己说得这么悲惨,其实倒是没有这么不堪的。

其实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遗憾罢了,但我把这种情绪放大了千万倍,无非是使用一种隐晦又体面的方式,跟想象中的她撒娇而已。

况且,把诗写出来之后,它连同它描述的那种痛苦,已然从我的内心之中脱离出来,宣告独立。

我可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欣赏的眼光打量它。

唔,写得似乎还不坏嘛,算得上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