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好,小确幸
1533000000019

第19章 尘封的旧书 (2)

看他怎么写一个牛奶锅里的风波:……有人耳朵完全聋了,他要煮牛奶也不得不用眼睛紧紧盯着掀开的锅盖,窥伺着像是预示一场北极暴风雪的白光,这是牛奶煮沸的前兆。

明智的做法是看见这个前兆就拔去电插头,就像上帝挡住波涛一样。

因为牛奶煮沸了,奶孵出的卵在痉挛,在升腾,经过几次斜向的翻滚,完成了发育,几叶被奶皮弄得皱巴巴的风帆倾斜着,鼓满了风,一叶珠色的风帆向着暴风雪中冲去;如果切断电流,及时驱除暴风雪,就会使风帆原地旋转,变成木兰花瓣,在奶的海洋中漂流。

如果这个病人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切断电源,他的书,他的表,顷刻间就会被牛奶的白色海洋吞噬,怒潮过后微微露出海面,他只得喊叫他的老女仆来帮忙。

闲来无事读情书恋爱可以谈得稍微差一点,务必活得比较久一点。

久一点,多谈几次,也多半抵得过。

衡量一位作家是不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要看他有没有出版过日记;是不是广受欢迎的偶像派,要看他有没有出版过情书。

阅读情书堪称一枚小确幸。

我说的是读别人的情书。

写给自己的情书呢,要么早被毁尸灭迹不知所踪,要么读来伤心得字字是离人泪,要么惭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很难以淡定的态度视之。

为何我们喜欢阅读别人的情书呢?因为情书压根就是爱情的A片,一个是看别人如何做爱,一个是看别人如何恋爱,都有偷窥带来的快感……写得好的情书跟拍得好的A片一样,一定要唯才是举,唯美是从。

从才情和唯美的程度而论,我觉得排第三的情书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排第二的情书是沈从文的《湘行书简》,排第一的情书是顾城和谢烨的情书,毕竟是两个诗人之间的天雷地火,它们未曾结集出版,但是网上流传甚广。

摘录几篇,欣赏一下:顾城致谢烨那是件多么偶然的事。

我刚走出屋子,风就把门关上了。

门是撞锁,我没带钥匙进不去。

我忽然生起气来,对整个上海都愤怒。

我去找我父亲对他说:我要走,马上就走,回北京。

父亲气也不小,说:你走吧。

买票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你,按理说我们应该离得很近,因为我们的座位紧挨着。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吗?我和别人说话,好像在回避一个空间、一片清凉的树。

到南京站时,别人占了你的座位,你没有说话,就站在我身边。

我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也许是想站起来,但站了站却又坐下了。

我开始感到你、你颈后飘动的细微的头发。

我拿出画画的笔,画了老人和孩子、一对夫妇、坐在我对面满脸晦气的化工厂青年。

我画了你身边每一个人,但却没有画你。

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

你对人笑,说上海话。

我感到你身边的人全是你的亲人,你的妹妹、你的姥姥或者哥哥,我弄不清楚。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

你看着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声。

我完全忘记了刚刚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很陌生,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能打。

现在却能听着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你的声音,你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我还在看你颈后的最淡的头发。

火车走着,进入早晨,太阳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来,我好像惊醒了,我站着,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过一会儿你将成为永生的幻觉。

你还在笑,我对你愤怒起来,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你活着,生长着比我更真实。

我掏出纸片写下我的住址,车到站了你慢慢收拾行李,人向两边走去,我把地址给你就下了火车。

顾城1979年7月谢烨致顾城你是个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样子礼貌又满含怒气。

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着长长的长着白杨树的道路走,轻轻敲了你的门,开门的是你母亲,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

你走出来,好像还没睡醒,黑纲笔直接放在口袋里。

你不该同我谈哲学,因为衣服上的墨迹惹人发笑,我想提醒你,又发现别的口袋同样有许多墨水的颜色,才知道这是你的习惯。

我给你留下地址,还挺傻地告诉你我走的日子,离开那天你去送我,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

你会给我写信么?你说会的。

写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于两部长篇小说。

小烨1979年7月顾城致谢烨小烨:收到你寄出的避暑山庄的照片了,真高兴,高兴极了,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没跟你去承德呢?斑驳的古塔夕阳孕含着多少哲理,又萌发出多少生命,无穷无尽的鸟没入黄昏,好像纷乱的世界从此结束,只有大自然,沉寂的历史,自由的灵魂。

太阳落山的时候,你的眼睛充满了光明,像你的名字,像辉煌的天穹,我将默默注视你,让一生都沐浴着光辉。

我站在天国门口,多少感到一点恐惧,这是第一次,生活教我谨慎,而热血却使我勇敢。

我们在火车上相识,你妈妈会说我是坏人吗?顾城1979年8月谢烨致顾城顾城:今天我觉得精神特别好,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病了,发高烧昏昏沉沉好几天,今天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好了。

这几天躺在床上,天天看或者说是听你的信,也许我真从你那带走了灵魂,它不时聚成你的样子,把你的诗送到我耳边,我好像一个住在海边的姑娘,听小石子在海水里唱歌。

你的信让我看见了将来,多好,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看看将来呢,我感到云从松树上升起来,你一步步走上台阶,你就在我身边,我相信,这是命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短,而命运是漫长的。

这会儿,起风了,风吹起我的头发,好像把我的灵魂也吹得飞升起来,我太高兴了,真累。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像兄长那样站在我面前,你礼貌地带着我走路,给我讲安徒生,讲法布尔的故事,讲路边的草怎么结出果子,瓢虫有多少斑点,你神气地走在路上,好像整个北方都属于你,也许,你还要回到你少年时放猪的地方,走被雨水冲坏的路,白石头美丽地显示出来,你的目光注视着它,穿过巨大的天空,向东方伸去,苦咸的泪洒遍荒凉的土地,到处是白蒙蒙的,就像雪,像冬天,你就在这上面走,越来越远,你还是相信有一个河岸,那里的土地被晨光照亮,曲曲折折的,有许多鸟,许多大雁在那栖息,它们把头放在翅膀下面睡觉,你是属于它们的,你会飞,眼睛里映着我们的世界,而我只能躺着,躺在热砂子上生病。

真不想让你走得太远,我曾想过用手遮住你的眼睛,现在不了,真的那么做,会使我不得安宁的。

没人说你是坏人,火车开来开去上边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都不是,你是一种个别的人。

小烨1979年8月原来,他们是在火车上邂逅相遇,而不是通过庸俗的笔会勾搭上的。

可见那个年代的诗人之多,坐趟火车都能撞得上。

介绍一下情书的背景吧:1979年到1983年,顾城四年中跑了六次上海,向谢烨展开攻势。

他的痴心和率真,征服了谢烨,却打动不了她的母亲。

他做了个木箱,天天躺在她家门前。

谢家认为他是神经病,还曾带他到精神病院求医。

事实证明,老人家没有搞错。

1983年,顾城与谢烨结婚。

10年之后,丧失理智的顾城用斧子砍死了谢烨。

结果虽然糟糕,但这个恋爱谈得多么美好。

我读到了或许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优美的情书。

它很轻易地就能引领你的思绪进入了一个纯粹的童话世界,绝无一丝血光斧影的迹象。

为了惜命保身考虑,我从这些优美的情书里头得出了一些庸俗的教训:第一,小心动不动就愤怒起来的家伙,遇到点风吹门关的小挫折,就怨天尤人,实在不值得托付。

第二,不要喜欢个别的人,尽量喜欢好人。

心地善良才是第一要紧的品德。

对他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火车开来开去上边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都不是,你是一种个别的人。

应该是——哦,他差不多可以说是好人,看起来不像斧头帮成员。

第三,你的老爸老妈都看不好的人,那肯定不是好人。

当然,爸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起码你还可以回去唠叨他们。

否则的话,你不被劈死,也会被唠叨死。

不好意思,我太煞风景了。

在我看来,恋爱可以谈得稍微差一点,务必活得比较久一点。

久一点,多谈几次,也多半抵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