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好,小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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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长得丑也无所谓,重要的是造型 (2)

何况,国货之中还有一些可心的选择,譬如我靠我擦喵了个咪的,经过变音净化处理之后,甚至连绅士淑女都不妨轻轻拈来使用,实为居家上班,购物旅行,骂人灭口,必备良言。

叫床是技术,长啸是艺术当你被禁止自由地喊叫,人生的痛苦就此拉开了序幕。

一声长啸小学时,我和同桌讨论武侠小说里的一声长啸应该是如何叫法。

某个大侠出场之时,通常先闻其声,只听得林间陡发一声长啸,直冲云霄,久久未绝,震得花瓣与落叶簌簌而落,众人相顾骇然……我们尝试了几种叫法,均非书中那种引人入胜的效果。

最后,我那天才的同桌说:他们肯定是这样叫的。

他伸了伸脖子,舔了舔嘴唇,释放出一道高分贝的声波:啸——啸——啸——若干年后,我读到一个段子,有个小女子很不服气地说:叫床有什么难的!床——床——床——嗯,我觉得他们都很厉害。

现在想来,没有那么复杂的,叫床叫到了高潮,差不多就接近于长啸了吧。

视天地为KTV包间长啸的境界、花样、适用性、文化渊源,绝非叫床可比。

叫床重在真情实感,只为催情助兴,搞得如同咏叹调,不免偏离主题,变成了演唱会。

叫床只是一项技术,长啸乃是一门艺术,而且失传已久,值得烛幽发微一番。

姑且将长啸分成两个流派,一个是武侠派,一个是文人派。

武侠小说中的长啸,以音量称雄,音量越是宏大,内力修为越是深厚。

郭靖沉思半晌,忽然张口长啸,但听啸声远远传送出去,只惊得雀鸟四下里乱飞。

身旁柳枝垂条震动不已。

他一啸未已,第二啸跟着送出,啸上加啸,声音振荡重叠,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远去。

黄蓉知道丈夫发声向李莫愁挑战,听他第三下啸声又出,当下气涌丹田,跟着发声长啸。

郭靖的啸声雄壮宏大,黄蓉的却是清亮高昂。

两人的啸声交织在一起,有如一只大鹏一只小鸟并肩齐飞,越飞越高,那小鸟竟然始终不落于大鹏之后。

两人在桃花岛潜心苦修,内力已臻化境,双啸齐作,当真是回翔九天,声闻数里。

欣赏了这高亢的桃花岛二重唱之外,李莫愁没心思拍手喝彩,而是自知不敌,仓皇遁去。

至于文人派的啸法,随便从诗词之中就可以捡到现成的好例子。

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苏东坡《后赤壁赋》: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云涌。

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此情此景,当真令人神往。

神往一下就可以,不必身临其境。

王维他们并非专业伶人,海豚音是不用指望了,难保听起来不会像是鬼哭狼嚎,恐怕我们也会效仿李莫愁,落荒而逃。

其实,唐宋已经不是长啸的黄金年代,魏晋士人真正把长啸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的生活如同音乐剧一般,随时随地就要唱起来。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

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你看,别人只是问了一句:你搞这么麻烦干吗呀?他就憋不住地唱上了一大段。

更不用说曹丕了,贵为君王,父仪天下,还学驴子叫。

王粲生平喜听驴鸣。

及死,曹丕往吊,谓同吊人道:仲宣(王粲字)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

吊客乃一一作驴鸣。

——驴鸣亦可算是长啸之一种吧。

魏晋士人还热衷于群啸,跟今日我们聚众K歌一般。

《啸赋》对此有详尽描述:得有一个好事者召集,延友生,集同好,地点呢,自然不去钱柜那等空气污浊之地,而是投奔大自然,若乃游崇岗,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盘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荫修竹之婵娟,乃吟咏而发散,声络驿而响连。

你想,一群文人雅士,围坐在青青草坪上,饮酒作乐,到高兴处,就发出低等动物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这种视天地为KTV包间的气度,今日不可复得。

梦回魏晋天心月圆之时,曾在洱海荡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船上七八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旅行者,就连最害羞的人,都忍不住引吭高歌。

奈何眼前没有了KTV里提示歌词的荧屏,每每唱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嘻嘻,不好意思,忘词了!那时候,我最想做的就想纵情长啸一番,让那些歌词与旋律见鬼去吧,没有哪一首歌可以配得住此刻洱海上精灵一般的月光!但我按捺住了这份冲动。

那种洒脱以至癫狂的魏晋风度已经告别我们很久了,久远到了陌生。

我们的嗓子只可以沿着别人开辟的道路慎重前行,稍微逸出了一些,他人就会讪笑:嘿嘿,跑调啦!看看《啸赋》是怎样说的吧: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

就如同Jazz一样即兴自由呢。

唯有一次,在张家界一处别无他人的青峰之上,痛痛快快宣泄了一番,享受了一把魏晋士人的长啸之乐。

你想,千山万壑之间,天风浩荡吹拂,遗世而独立,不免怆然而鼻涕下。

嗓子眼儿不觉痒得厉害,想去破坏这种蛮荒的寂静,看看能造成怎样的效果。

那时候,我可不想唱什么歌,只管把那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以最高的分贝释放出来。

大喊一声:我爱你!群山响应:爱你爱你……又大喊一声:我操!群山响应:操操操操……有趣的是,在西边有一柱差不多高的青峰,可以制造奇妙的声学效果。

倘若对着它喊一句话,会干脆利落地重复最后一个字,清晰地把回音送回你耳边,而非山鸣谷应的绵长回响。

我对它喊:我好棒!它绝对赞同:棒!我真伟大!它完全同意:大!真是让我心花怒放,好像那山峰上隐藏着一个马屁精似的。

喊到最后,没什么话可说了,就扯着嗓子没腔没调地嘶吼不已,直到筋疲力尽。

下山后,嗓子疼了三天。

作为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过着雌伏低调的生活,听凭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回想起来山上那份快意,恨不能肋生双翼,重新飞临张家界。

某摇滚乐队想要梦回唐朝,我却想走得更远一些。

梦回魏晋,恣意长啸,的确是人生一枚非常难得的小确幸啊。

痛苦来自不能自由喊叫人生的痛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了一下,应该是遥远的尿布时代。

我来到这个世界刚满3个月,就有了忠实的粉丝:我的爸爸。

他喜欢听我大喊大叫。

诞生之初,他听到了我发出的声音,感动得泫然欲泣,不停地用飘着烟味的臭烘烘的嘴巴亲吻我,连我的小脚丫都没放过,堪称最虔诚的粉丝。

但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大约12点左右,我睡够了,就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爸爸一骨碌爬起来,凶巴巴地威胁:老天啊,都什么时候了,不许再制造噪音,否则打你屁股!我很吃惊,立刻撒了一泡尿以示抗议。

那个可怕的夜晚让我懂得了——人是很容易变心的冷酷动物;没有永远忠诚的粉丝,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过气,有可能是3年,也可能是3个月;当你被禁止自由地喊叫,人生的痛苦就此拉开了序幕。

我们都记得那个夏夜荒腔跑调的歌声唱着歌回家,堪称是最古老、最绵长、最纯粹的一种小确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