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远不要随意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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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天上午的故事

3碗饭,两个人,没有问题;两碗饭,3个人,问题大了。

——东姑阿都·拉曼

……食物,而不是子弹;衣服,而不是军服;住宅,而不是兵营。

至于要成为“伟人”的想法……我没有什么兴趣。

——东姑阿都·拉曼:《回顾》

1942年年初一个明朗的上午,在日本占领的马来亚,一个男人站在虽然很矮但阴森恐怖的一座山的脚下。他拿出一块白手帕,擦拭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额头上的汗水。这个动作是所有马来西亚人将来有一天都会非常熟悉的。

这是个39岁的马来人,正准备跟3个朋友一起上山。他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下来。

我说的就是东姑阿都·拉曼(Tunku Abdul Rahman PUtra Al-Haj),是马来西亚于1951年8月31日获得独立时的第一任首相。他成了我的密友,慷慨地在他的著述中称我是他在“72年激动人心的一生”中遇到的“两名极有风度者”之一。作为回复,我要说,他是我所遇到过的人当中最勇敢、最公平、最谦恭、最聪明、最伟大的人。绝对如此。

但是,早在1942年,当东姑(也就是马来亚北部吉打邦王子)站在那座山的脚下时,他还是个英国殖民统治期间一个默默无闻的地区官员。后来,他以自己一贯的直率性格,把自己的头40年人生描写为“充满危险但毫无希望”,是他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游手好闲”的时期。

用他对我说的话来形容,“我的前半生是个失败者”。

事实上,在那个年代,任何人(唯一除外的是一位高瞻远瞩的占卜者)都没有预计到东姑的未来是“国父”(Bapak Negara)的显赫位置。正如东姑在他的《星报》(那是他在1974年12月创办的报纸)专栏中所写的那样,退出公职后,“我的脑子转到了……1939年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有个印度……占卜者……当着我的朋友们的面告诉我说,未来某一天,我将成为马来亚的首相,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俊不已,包括我本人。除了那位预言家之外,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个天大的笑话,因为一个芝麻小官怎么可能期望上升到那么高的位置呢?他说,‘你们可能会发笑,可是我从东姑的星相中能看出来,有一天,他将是马来亚的首席长官。’”

东姑阿都·拉曼

许多人把东姑称作“马来西亚的乔治·华盛顿”,但是我称他为东姑华盛顿,因为我脑子里记着他自己历来公开承认的错误。“当时,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对的,”他描写了他的批评家们是如何看待他当政的那么多年的。从批评家言之有理的角度说,他是半个东姑,是属于他那个阶层和年代的人;从他正确地把握了大局的角度说,他是半个华盛顿,是属于所有人和所有年代的人。

本章将略微提供一些历史新资料,因为我与东姑个人关系密切,并且在那个悲伤的时刻在政治上很亲密,因而我得以窥探到他一生中引发争议的领域,比如他的个人友情、宗教信仰、政治直觉和成就,以及对马来西亚未来的展望。(他在所有重大问题上都是对的,但在看待他的马来亚同胞问题上是短视的。)我还有机会目睹了东姑对人生中诸多小型仪式的津津乐道,从而使他超然不同于我所认识的所有权贵人物。如果说理查德·尼克松(据说)不喜“闲谈”的话,那么东姑则可以在任何时候、出于任何理由、跟来自任何阶层的任何人坐在摊铺里,一边喝着马来西亚黑咖啡,一边聊大天。

1942年的那天上午,在往山上走了一小段路后,东姑和他的朋友们看到了一个日本陆军军官。他正站在他们上头的营房的高高入口处,一身耀眼的军服,挎着一把日本武士刀,他几天前刚刚屠杀了40名无辜的当地人。那个军官凶狠地向下瞪着造访者。“我唯一能做的,”东姑用始终如一的谦卑口吻写道,“就是别让自己尿裤子。”

到目前为止,有关东姑的报道与我认识的东姑完全吻合。

这位王子出生于1903年,父亲是吉打苏丹,母亲是泰国人。这是他中年早期的故事。他小时候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走在稻田里,从来不惧怕马来亚的阳光——有一位殖民主义者把这里的太阳描写成“烤眼球、烧人肉”。因此,他才有了一身坚韧得如同皮革的黝黑皮肤,以及“山巴佬”的外号。1926年,东姑拿到了剑桥的历史学学位,但在1930年学习法学课程时失败,从此成了英国殖民统治当局的一个地区官员。于是,他在那么多年前爬上了那座山,为的是为延迟上缴一挺布伦式轻机枪负责,从而救了跟他一起的朋友们的性命。他相信英国人的“位高则任重”的思想,于是,他有了责任感,以及他坦然承认的屈辱的恐惧感。

然而,在东姑的报道里有一件最能说明问题的事情没有报道:他在那之前曾经阻止父亲在日本人进攻后跟英国人一起逃跑,从而赢得日本媒体的些许好评。这是他的精明盘算,也是他没有向《星报》读者披露的一点,即躲在山上救不了他的命。总之,他像任何一个好政治家那样粉饰了自己的故事。

那正是地地道道的东姑!

东姑那天上午退还轻机枪的任务结局很完美。他向那个一脸阴沉的日本军官解释说,武器是他的,而他的助手们没有过错。“突然,那个指挥官变了脸,”东姑写道。“他满脸是笑地说,他接受机关枪,我们都可以回家了。我们立马掉头往回走……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如释重负。”

当今的时髦话是,如果你想夸夸其谈,你最好有能力付出行动。东姑对此做了修改。他首先付出行动,然后才跟他的朋友们,以及他的报纸专栏的广大读者夸夸其谈。他总是对自己能够度过难关感到有些吃惊,因为虽然他很勇敢,但他的勇气不及他的谦逊。我仍然保存着他为我儿子陈文生写给剑桥麦格达伦学院(Magdalene College)院长的推介信。他在信中带着毫无矫情的淳朴解释说,他曾经当过一个国家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