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俄国红军合唱团的作品,是在朋友家。他住平房,院里栽一株沙果树。那时我刚接触CD,不知放进去的时候,该把有字抑或无字的一面放上边。拿着这张“红军合唱团”翻来一看,竞见自己胡茬,这玩意挺亮。
他的音响是“先锋”,在逼真之中透着冷漠,日本人的东西多数如此——当你热烈地伸出手时,对方塞来一副考究、妥贴、冷凉的车门把手——尽管如此,我还是被这张碟感撼得有点傻。他们的合唱,如在旷野横列的栅栏里有人伸出手来,一两只、几十只、千百只,不停摇摆。当一个人走过一座用嗓音搭成的吊桥时,看峻岭与高山,会多么激动不已。合唱的魅力在于:不同声部编织的音画,恰如一座桥,从细如游丝的气息控制,到势如排浪的轰泻,高悬于人声的峡谷之间。在《卡林卡》这首曲子中,我被马队般骤远骤近的男声合唱,震得目瞪口呆。不经意,见到友人有些幸灾乐祸的脸。他当初听这张碟的时候,表情也可能像我眼下这样傻,因此他挺高兴。后来我们喝了些啤酒,夜深,他邀我到沙果树旁解手的时候,我摇晃着,已决定置一套音响了。
在我置好音响后,还想过“红军合唱团”从英国音箱发出来是什么味道。它应该比日本音箱好得多,更有人情味。但一时要听的碟太多,就忘了《卡林卡》。
后来我借到这盘碟。封面还是洋葱头似的东正教教堂,金灿灿于蓝天之下。教堂前站一排穿制服的俄罗斯军人,即合唱团的艺术家们。我使劲看他们,还是没有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嗓子。
当音乐散开,我又感觉一种不适。即手脚没地方搁,仿佛应激烈点,又不是摇滚那种激烈。这是一种在信仰的激情支撑下的饱满。用这么一种饱满来聆听,内心随之起伏,才适宜。我承认我现在并没有这种激情,我的激情顶多能够贯注到德沃夏克《斯拉夫舞曲》那种的欢快,或西贝柳斯《芬兰颂》那种澄明的高度。“红军合唱团”在我听来是革命。革命需要气力、憧憬和毫不怀疑的信念。这三条我基本都不具备,因此没有大听。
前不久,我遇到了这张CD。买还是不买?这张薄薄的聚脂覆膜的唱片里,有海啸一般的呼喊。音乐还是从《卡林卡》开始,起初的柔声如六月的晨风一样轻轻拂面,我挺直身体等待海啸的到来。但事实上,无论《卡林卡》还是《伏尔加河船夫曲》,并没有凭空而至的暴风骤雨,它们是渐升的潮水,如河流经过平原、森林最后汇人大海。“红军”们对节奏的控制恰到好处。我感到,这里面的合唱以雕塑的手法把俄罗斯大地表现得无比鲜明。雕塑所具有的棱角和明暗关系,在“红军合唱团”的演唱中历历在目。而每一首作品都有屹立于苍穹之下那种雕塑似的雄浑。
这个民族是不可战胜的,拿破仑与希特勒拿他们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