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住在翁牛特的红山水库边上,当时全家都下放到了那里的“五七干校”。
说住在“边上”是恰如其分的,房子在高崖上,推窗即见浩淼的水。但这不是湖边,只好说住在库边。
在库边住,我有过奇异的经验。刮风的时候,库里也能掀起浪,大时也有三四尺高。没有星月的夜晚,哗哗的涛声如在枕旁。睡不着觉,听来听去,风浪声中似有人的呼喊。我不敢出屋,因为这是夜。红山水库有几个颐和园大,几幢土屋孤立于崖,周遭悉为沙丘、灌木与荒草。我仔细辨析着涛声里的人语,是呼喊或是哭叫。我推测着呼声背后的故事,渐然入睡。
次日早晨,水库平静了。水的平静是无比安宁的,不像草,有时还摇曳。水面一丝波澜也没有,难道这么大的水库能保持这么光滑?仿佛放入一个碗内也不会洒出点滴。我想昨夜里的喊声,是不是绝命者在惊涛里的呼救。水很温柔,或许溺死人后就又须潋滟了。过了几日,并无淹死人的消息。但我的确听到了人的声音。并不是“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在野地,尽管没有一丝风和任何生物的活动,依稀也能听到某种妙音,如庄子说的“天籁”。过了子夜,星垂平野,虫子亦不复唧唧,有声从远方来,不绝如缕像一种波,如叹息也如反思。我说的当然不是自己的耳鸣,而是如歌的外音。我疑心那是由星星传过来的,这声音与其说是听来的,不如说是感到的。像佛家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