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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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箭杆

从高粱最高的茎上取一段杆,光滑雅洁,我们用它做箭杆。冬日,割下的高粱完全干透了,变成象牙白那样高雅的颜色,我们就有了箭杆。高梁也像半导体的天线一样,越往上越细,仿佛是什么人拔出来的,姑且说是司农的天神拔出来的吧。结穗的那一节茎,细而光滑,如美人的颈子。在庄稼里,玉米怎样看都像北方的男人,粗壮、喧哗。虽然到了秋天,结了谷棒的玉米又开始像女人,但那已经是中年妇女,把众多的子女一个个夹在腋下,由于担心丢失,给孩子的头上戴上红流苏的婴儿帽。而高粱,始终像一位鲜润的女子,青翠而不是深绿,娴静而非豪放。

最初我们并不知道箭杆从那里来,只看到在冬至前有赶马车的农人一捆捆地出卖。一块钱一捆。农人抱着哗哗作响的高粱,送到老太太家里,当柴禾烧,我们便向老太太伸出手:把箭杆给我们吧。

用刀把箭杆削一个斜面,便是飞矢的“箭头”。在土墙下,我们常常拿出自己的箭杆摩挲。它在如玉的光润里,浮有血紫的纹样,仿佛真的穿射过敌酋的后背。“箭头”的斜面里,露出箭杆的瓤,绵密柔软,吮一下,能尝到一点点遥远的甜味。若一路大嚼下去,会有许多甜。但我们舍不得,因为这是箭杆。

后来城里来了卖甜高梁的人。这高梁不结粮食,只供人嚼,一毛钱一根。我们惊讶了,第一次看到翠绿的高梁,而它的“箭杆”在绿中蒙着白霜。这和我们的箭杆相差太远了,我们不喜欢,并憎厌那些把高梁从头嚼到脚的小孩。

箭杆还有一个秘用,就是把它的外皮剥下来,磨一磨,会像手术刀那样锋利。这在我们那里叫“细篾儿”。对那些眼睛只有一道缝的人,便说他是“细篾儿拉眼”。意谓原本没有眼睛,用细蔑拉出来的。

除了箭杆,我们还有各式的弓。这是用竹片系上鞋带、松紧带制成的。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中,常有一帮小孩平端着弓,疯狂地冲上一个小土包,或一堆麻黄渣子上面的场景,弓上搭着象牙白的高粱箭杆。

想一想,我们小时竟有些像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