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园的草被机器芟过,如剪平头的士兵列队坐在广场上,等待一位大人物演说。最明显的是它们竟长得一模一样,失去各式的发式与姿态,看着安静。在靠近回廊的草地上,几棵豆芽长出来,真是可喜。豆牙长在绵密偃伏的杂草间,伸出两瓣叶子,只两瓣,像婴童举起的两只手掌。豆芽的叶,厚而长圆,像裂开的豆瓣。黄豆在潮而黑的地下呆得太闷,钻出来把身上晾干。然而,它们打开身体后就合不上了,只好生长。
不知是谁把豆子遗落在桑同,总之他是可敬的。而豆芽出土的姿态比草感人,胳膊拢在一起,手掌伸出,对阳光和明亮的世界祈祷。不像草那样漫不经心,像树那样世故。当然这种生长姿势在草坪上有些矫情,如表演,用港台话说是“秀一下”。但为什么不秀呢?这是诞生,虽然是无人理会的诞生,也该是隆重的。豆芽儿们还很幼稚,当太阳升起来,把昨天露水的寒气都驱走时,它们身上暖洋洋的,便以为太阳特地为自己散发光芒。于是豆芽张开手掌,互相勉励:别浪费阳光,难道你不知道它是为我们发出的吗?
就这样,它们捧着阳光,怕这些明亮的东西洒出去。除阳光外,豆芽好像还在等待什么。什么,是月光吗?我很想把兜里的什物掏出来,一一送给它们。喔,这是你的,给你,还有你。但我只有钥匙或月卡之类。它们不需要,也不准备到哪里游泳。我在桑园找到了几粒浆果,像枸杞大小,红的和黄的,汁液晶莹,把它们一粒一粒放在豆芽的手掌里。浆果成了它们的脸,捧着这么鲜艳的面庞沉思,不也很好吗?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瞅,豆芽好看极了。我觉得它们也满意极了,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