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的夜晚,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昧地提出,要夏洛克·福尔摩斯把珍藏在箱子里的早期奇案拿出一些来好让我写进备忘录,福尔摩斯欣然答应了。一会儿后,他拖出了一只大铁皮箱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在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像儿童玩具盒一样可以活动。福尔摩斯从匣内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绑着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圆板。
“喂,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神秘地问。
“这就像是一些奇特的收藏品。”
“确实奇特,而围绕在它们周围的事,会让你更惊奇。”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在桌边摆成了一条线,然后又坐到椅子上观察着这些东西,一副满意的神情。
“留下这些东西,”他说,“是为了回忆马斯格雷夫典礼案。”
他谈过很多次这个案子,但我一直没能了解详情。“如果你愿意讲讲,”我说,“我会很高兴。”
“你的愿望又能实现了,华生。但我很高兴你能把这件案子加到你的记录中。我想,这件案子在犯罪史上是罕见的。如果不把这件奇特案子记载下来,那会是个遗憾。”
“你一定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跟你讲了老特雷佛的经历,正是他的话使我想到了职业的问题,而后来我果然成了侦探。现在我已经是公认的办理疑难案件的高手,甚至我们最初相识时,也就是我着手你后来命名为血字的研究一案时,我已有不少的主顾了。但你很难想像,最初我是多么艰难,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获得了成功。”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是我的同学,我们曾有过一面之交。他让人感觉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在同学中间他并不受欢迎,但我一直认为,他在试图掩饰他天生的羞怯。他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较瘦的身材,挺鼻大眼,做事有条不紊,典型的贵族子弟相貌。事实上他的家族的确是英国最古老的贵族。但是在16世纪时,他们这一支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离出来,在苏塞克斯西部定居。他出生在苏塞克斯,显然那里的人事给了他很大的影响。在交谈中,我知道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十分感兴趣。
“我们差不多四年没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没什么变化,一副上流社会年轻人的打扮,仍然像从前那样保持着儒雅的风度。
“过得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烈地握手以后,我问他。
“你可能听说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他去世后我就开始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又因为我是区议员,所以一直很忙。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把那些令人惊讶的本事用在现实中了?
“是的,我说,我正在靠这个谋生!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现在很需要你的指教。在赫尔斯通我遇到了一些怪事,警方也查不出真相,这确实是一件奇特的案子。
“请说一下详细情况,我大声说。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点燃了我递给他的香烟。
“你知道,他说,我现在还没有成家。但在赫尔斯通庄园我拥有很多的仆人,因为庄园位置偏僻,事务凌乱,所以必须很多人才照料得过来。我共有八个女仆,两个男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有另外一班人看管。
“仆人中工作时间最长的是管家布伦顿。他是我父亲雇的,那时他还是个小学教师,比较称职。由于他精力充沛,有主见,很快就赢得了我们全家人的喜欢。他中等身材,眉清目秀,前额尤为俊美,虽然和我们相处了20年,但他还不到40岁。他能说几国语言,能弹奏几乎所有的乐器,虽然有这些优点和能力,但他始终满足于仆役地位,很令人费解。我认为他是安于现状,不想有什么变动的人。凡是到过我们家的人,这位管家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可是这个完人也有缺点,你可以想像,像他这样的人在那偏僻的地方扮演风流浪子是很容易的。他刚结婚的时候还可以,但自从他妻子去世后,在他身上就缠绕着无数麻烦。前几个月他和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俄尔订婚,我们刚放下了心,但是他又不要雷切尔了。很快他又与猎场看守人的女儿珍妮特·特雷杰丽丝混在一起了。雷切尔是个好姑娘,但是作为一名威尔士人,她也遗传了易激动的性格。不久前经过了一场脑膜炎的折磨,直到昨天她才开始下床走动。但已与过去判若两人,就像一个黑眼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的第一出戏剧性事件。但是紧接着发生的第二出戏剧性事件,使我们很快忘了第一件。这第二出事件,是因为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被辞退引起的。
“事情是这样的:上星期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上星期四晚上,晚饭后,我喝了一杯浓咖啡,很长时间无法入睡,直到清早两点钟,我感到不可能再睡着了,便起来点燃了蜡烛,打算继续看没看完的一本小说。因为我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我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要到弹子房,我必须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走廊最里面是藏书室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看见从藏书室半掩的门里面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我很惊讶。我记得临睡前我亲自熄灭了藏书室的灯,而且关了门。我首先想到有夜盗。赫尔斯通庄园走廊里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我从墙上挑了一把战斧,然后放下蜡烛,悄悄地穿过走廊,从门边向里窥探。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正在藏书室里。他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里,有一张纸--好像是地图摊在膝上。手托前额,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桌边放着一枝小蜡烛,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看见他那身整齐的打扮。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旁边的一个写字台,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然后回到原来的座位,把文件展开在桌子上靠近蜡烛的地方专心地研究起来。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我心里怒火万丈,大步走上前去。布伦顿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我,一下子跳起来,脸色吓得没了血色,并且立即把那张原本放在膝上的纸放进了衣服里。
“我说:很好,布伦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的,庄园不再需要你这种人,明天你就离开。
“他垂头丧气地鞠了一躬默默地走出去。蜡烛依然摆在桌上,我就着烛光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那只是一份关于古老仪式的问答抄件,根本无足轻重。这是我们家族的古老仪式,叫“马斯格雷夫典礼”。过去几个世纪以来,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成年时都要举行这种传统的仪式,实际上对于外人毫无用处。
“我们最好谈谈那份文件。我说。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有些迟疑地答道,好,我接着讲:我用管家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刚想离开,突然发现他又走回来已站在我面前,简直让我大吃一惊。
“他看起来很激动,声音沙哑地说:先生,我丢不起这个脸,虽然是个下人,但我很重脸面。如果您一定要辞退我,请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向您请假一个月,就像我自愿离职那样。马斯格雷夫先生,辞职无所谓,但您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赶出去。
“我回答说:你并不配得到那样的优待,布伦顿,你的行为十分恶劣。但是,看在你在我们家服务了20年的份上,我也不想让你在众人面前难堪。一个月时间太长就一个星期吧,你可以随便说个理由:然后离开。
“他好像很绝望,一脸丧气地离开了。我熄掉了烛火,回到自己房里。
“这之后的两天,他工作很勤快,尽职尽责。对于发生的事情我也只字未提,我好奇地观察着他,看他怎样顾全面子。他有个习惯。总是在早餐后来请示我一天的工作,可是第三天早晨他没有来。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遇到女仆雷切尔·豪俄尔。前面已经说过,她刚刚病愈,身体很虚弱,面色苍白,因此我劝她先休息不要急于去工作。
“我说:你应该到床上去躺着,等身体恢复了,再开始工作。
“她说:我已经完全好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的意见。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楼下去告诉布伦顿,我现在要见他。
“她说: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到哪儿去了?
“她说:他走了,没有人看见。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他走了!雷切尔一边说一边靠到墙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我立刻拉铃叫人,仆人们把她扶回了房间。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并且不断地哭泣着。很显然,布伦顿真的不见了。他的床昨夜没有睡过的迹象,他前天晚上回房后,就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早晨的门窗都是闩着的。他的衣服、表、甚至钱,都放在原处,只是一套常穿的黑衣服不见了。他并没有穿长统靴,而是穿着拖鞋离开的。他能到哪儿去呢?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再次把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都搜查了一遍,可是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我很难相信他能抛弃所有财物空手离去,再说他又能到哪里去呢?我叫来了当地警察,但也毫无结果。前夜曾经下过雨,我们又察看了庄园四周的草坪和小径,还是没有进展,后来情况又有了变化,把我们的精力引开了。
“雷切尔·豪俄尔两天来病得很严重,有时神志不清,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而发狂,我雇了一个护士给她陪夜。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个晚上,护士发现病人睡得很熟,便坐在扶手椅上打了个盹。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发现病床上没人,窗户开着,病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护士匆忙叫醒我,我带领两个仆人立即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我们很容易就知道了她的去向,因为从她窗下开始,我们可以沿着她的足迹,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足迹就在石子路周围消失了,而这条石子路是通往宅旁园地的。这个小湖水深八英尺,我们看到可怜的疯姑娘的足迹在湖边消失,你可以得知我们当时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