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怀疑莫森小姐和上校有什么关系,也许她刚刚告诉了上校夫人。这就可以解释上校夫人气冲冲地回了家,也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位姑娘矢口否认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并且这种推测和仆人听到的他们开始吵架的那话也并不相抵触。但是巴克利夫人曾经提到大卫;而上校对他妻子的忠实是人尽皆知,这些却又与此不符合,更不用说第三者的纠缠了。当然,这与上述推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如此一来就很难选定正确的步骤。不过,总的来说,我认为上校和莫森小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并且坚信这位少女肯定知道巴克利夫人为何憎恨她丈夫。我的对策非常简单,直接去拜访莫森小姐,告诉她我百分之百地确定她知道这些事实,并明确告诉她,如果此事不搞清楚,巴克利夫人将因有重大杀人嫌疑而被送上法庭。
“莫森小姐是一个小巧而文雅的姑娘,含羞的双眼,淡黄色的头发,非常聪明机智。她听了我的话后,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态度坚决地向我讲述了一些事情。我简要地讲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过我的朋友不对任何人讲出这件事,所以我应该遵守诺言,莫森小姐无奈地说道,可是我那可怜的朋友面临着被指控犯有严重的罪行,而她自己又无力辩解,如果我确实能够帮助她解脱困境,那么我情愿违背约定,把星期一晚上我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我们大约在20点45分从瓦特街慈善会往家走。路上要经过一条非常静的大道--哈德森街。街上只在左边有盏路灯,我们走近这盏路灯时,我看到一个人向我们迎面走来。这个人驼背。并且相当严重,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像小箱子一类的东西。他整个身体佝偻着,头低得很厉害,一走路双膝弯曲,无疑他是个残疾人。我们从他身旁走过时,他在路灯下仰起脸来看我们。他一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可怕的惊呼:“天哪,南希!”巴克利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了。多亏那个面容恐怖的人及时扶住了她,否则她一定会跌倒在地。我想去喊警察,可是她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很和气。
“巴克利夫人颤声地说:“30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早就不在世上了,亨利。”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战栗。他的脸色阴沉、可怕,他当时的样子,我几乎天天梦见。他的头发和胡子已经灰白,面颊干枯。
““亲爱的,你先走吧,我要和他说几句话。”她竭力说得轻松些,可是从她那苍白的面孔和颤抖的双唇,我依然能感到她的恐惧。
“我听从她的话先走了。他们谈了几分钟后,她赶上来,我看她的双眼充满怒火。而那个可怜的残疾人正发疯似的挥舞着拳头站在路灯杆旁。一路上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拉住我的手,求我不要把路上发生的事讲出去。
““他是我的一个老相识,现在落魄了。”她解释说。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到她,这就是全部实情。我先前不肯讲,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我朋友的危险处境。我现在明白只有把真相和盘托出才能帮助她。
“这就是莫森小姐告诉我的话,华生。我觉得整个事件露出了一线曙光。在这之前总觉不合情理的部分已十分吻合,事件发生的顺序虽还有些模糊,但已有些眉目了。
“而且我也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步骤,首先必须找出那名驼背的男子,假如他还待在奥尔德肖特的话,要找出他并不是难事,因为这小镇的居民不是很多。加上他的外貌与众不同,必定会引人注意的。
“于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晚上--就是今天晚上的事,华生--我找到了那名男子的住处。他的名字叫做亨利·伍德,住处就在与巴克利夫人相遇那条大街的附近,据说他刚搬到那里才五天而已。
“我假扮成注册处的一名职员前往,从亨利的女房东嘴里,打听到非常有趣的资料,他的职业是名魔术师,每到晚上,他就巡回兵营附近的各个酒吧里表演魔术。他养着一只很奇怪的动物,通常都把它装在箱子里带在身边,不过女房东对它十分害怕,她说那是只她从未见过的动物,而亨利似乎把它当作是魔术的道具。
“另外她还告诉我,那名男子虽然驼背情形严重,但仍能活动自如,他有时会使用很奇怪的外国语。对了,还有这两天晚上他曾在房内哭泣、叹气等等。因为他付房租很干脆,所以她并不担心,只是他缴的押金她有些怀疑是假钱,听她那么说。于是我向她借来一看,华生,你知道吗?那居然是印度的卢比银币。
“华生,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你帮忙了吧!他与巴克利夫人她们分手后,便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而后他从窗户看到巴克利夫妇吵架,便不顾一切闯入起居室内,不过在途中,他带在身边的动物从箱子里溜了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极清楚了,但是后来在起居室内又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世上我看只有他知道了。”
“那么,你打算要去问他吗?”
“当然,我正有这个意思,但是我还要个证人。”
“而我就是那个证人啦?”
“你若能帮忙的话,那就太感激了,他若能对我们坦白说出一切的话最好,要是他不答应,我们只有去申请逮捕令了。”
“但是,等我们去时,他如果已经离开的话那怎么办?”
“我已吩咐一名贝克街上的孩子去帮我监视他,无论他去哪里,这孩子都会如影随形的跟踪他。明天我们去赫德林街时,一定能够见到他。好了,我现在再不让你去睡觉的话,就太不够朋友了。”
当我们抵达悲剧现场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随后就在福尔摩斯的带领下来到赫德林街,我们走入两侧二楼砖房林立的短街内。
“这里就是那条街了,啊!辛普森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那个男的正好在家呢!”
只见一个小流浪儿朝我们这边跑来。
“辛苦你了,辛普森!”福尔摩斯拍了拍那孩子的头。
“走吧!华生,就是这家。”
他先在名片上写了有重要事情特来拜访,而后交给仆人转交。不久,我们便见到这事件的关键人物了。
这一天天气虽然很暖和,但他仍坐在火炉边烤火,整个房间就像烤箱一样闷热异常。眼前的男子驼背弯腰坐在椅子上,虽然他的脸孔瘦削憔悴,而且被晒得很黑,但仔细端详一阵,不难发现他年轻时一定十分的俊秀。
他用那双已呈黄色混浊的眼睛,不友善且非常怀疑地盯着我们看。他始终没站起来,更没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指那里的两张椅子。
“你是最近由印度来此的亨利·伍德先生吗?”
福尔摩斯很友善地问道,然后又说:
“我们是为巴克利上校被杀事件,特来拜访的。”
“你是认为我什么都知道?”
“我们是为查明真相来的,假如整个事件不能真相大白,你可知道你的老友巴克利夫人,将会以杀人嫌疑犯罪名接受审判。”
他听后似乎很震惊,立刻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又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她的事?不过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因为警察等她清醒后,就打算要将她逮捕。”
“竟然有这种事!你是警方的人吗?”
“不是。”福尔摩斯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插手管这件事呢?”
“因伸张正义乃所有国民的义务。”
“巴克利夫人是无辜的,请你相信我。”
“那你是犯人了?”
“不,不是。”他马上否认。
“那么又是谁杀了巴克利上校呢?”
“他的死是上帝的旨意,即使是我亲手把他打死--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有这种念头--也无法弥补他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如果说他当时没有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倒地撞到后脑致死的话,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你们来此不就是要知道真相吗?好吧!我说给你们听,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所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在你们眼前的我是一个弯腰驼背、外貌丑陋的人,然而在30年前我却是第一七步兵团里头号美男子亨利·伍德下士。当时我们的部队驻扎在印度,驻扎地我们叫做布尔蒂。
“巴克利是和我同一连的中士,而有我们军团之花美称的南希,则是掌管军旗的上士之女。我和巴克利两人都很爱慕她,而她对我英俊的外貌也十分倾心。
“虽说我和南希彼此相爱。但是她的父亲却打算把她嫁给巴克利,因为在他认为,我只不过是个轻浮莽撞的年轻人,而巴克利不但教育程度不错,且可能不久即将升任少尉。尽管如此,南希爱我的心始终不变,让我确信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成为我的妻子。正当我这么想时,不料突然发生叛变,整个印度立刻陷入战乱之中。
“我们的军团、半个炮兵连、一个锡克教连,以及许多百姓和女人,遭到一万名叛军的包围,不断对我们采取猛烈的攻击。
“到第二个星期时我们的饮水没了,最后我们只有靠能否与驻扎内地的尼尔将军的部队取得联系,来决定生死。这是唯一的机会,于是我志愿单枪匹马突破重围,去尼尔将军的驻防地求援。
“我的请求很快就获得批准,接着我便去找巴克利中士商量,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了,于是他为我想了一条可以避开叛军耳目突围的小路,当晚10点我便出发。
“我的肩上背负着千条人命,因此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任务。
“翻过城墙后,我沿枯竭的河床而下,心想如此必能避开敌人的哨兵,但是当我来到河川弯道时,才一转弯,就有六名敌军出现在正前方,他们蹲在黑暗中,似乎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一下子我就被他们制服,手和脚均被紧紧地绑住。然而,最让我感到痛心的事,是从那些敌军的谈话中,我知道我的朋友--那个告诉我这条小路的朋友。正是出卖我、通敌的罪魁祸首。他利用他的土着仆人向敌人泄露了我的行踪。
“后来巴克利做了什么样的事,我也不用说了,布尔蒂虽在第二天就被尼尔将军所率的部队解围,但我却被撤退的叛军带走,从此以后,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根本看不到白人。
“我受到严刑拷打,逃走又被抓回,再受到各种折磨,结果变成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叛军有一部分逃入尼泊尔,我也被带到那里,而后又去了大吉岭,在那里叛军被当地的土着杀光,我便暂时成了他们的奴隶,不久之后我乘机逃走,朝北而进入了阿富汗境内。
“此后,我便长年四处流浪,终于回到了旁遮普地方,靠着与土着生活时所学的一些魔术戏法来度日。
“我心里一直想:如今变得这副丑陋的模样,如何有脸再回英国,回国后老朋友还会认得我吗?不可否认我曾经想要报复巴克利,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已经逐渐淡忘了。与其让南希和其他朋友看到我拄着拐杖如同猩猩的模样,我想还是让他们认为我早已死了的好。至于巴克利和南希结婚,他平步青云升官的消息,我后来也听人说起。
“等上了年纪之后,想回故乡的心情越发殷切,就连在睡梦中也经常梦到英国绿油油的原野和树篱笆,我决心在死之前一定要再回故乡看看。
“于是我存了船钱,来到有军队驻扎的此地,因为我很了解士兵的生活。也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取悦他们,借以维持生活。”
“你讲的故事真是感人肺腑!”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你遇到了巴克利夫人,你们彼此都认出来了。我想,后来你尾随她回家去,从窗外看到他们夫妇争吵,当时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当面痛斥了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你情不自禁地奔过了草坪,闯进了屋里。”
“正是如此,先生,可是他一看到我,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接着他向后退摔倒了,一头撞到了炉子护板上。其实他在摔倒以前可能就已经死了,这是我从他的脸上观察出来的,绝对不会出错。他一看见我就如一颗子弹射中了他那颗罪恶的心。”
“后来呢?”
“后来南希晕倒了,我急忙从她手里拿了开门的钥匙,想开门呼救。可是这时我觉得不如一走了之,这件事对我极其不利,我一旦被抓住,秘密就会完全暴露出来。我急忙把钥匙塞进衣袋里,放下手杖去抓爬上了窗帘的特笛。我把它捉住放回箱子里,便迅速地逃离了那间屋子。”
“特笛?他是谁?”福尔摩斯问道。
这个人低身向前,拉开屋角一只笼子的门,转瞬间从笼子里溜出来一只非常漂亮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的身了瘦小而柔软,有双鼬鼠似的腿,一个细长的鼻子,一双美丽的红眼睛,动物长着这样如此美丽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是一只猎鼬。”我喊道。
“对,不过,它也可以叫做獴。”那个人说道,“我叫它捕蛇鼬。特笛捕捉眼镜蛇的速度快得惊人。我这里有一条拔掉了毒牙的蛇,特笛每晚就在士兵俱乐部里表演捕蛇,让士兵们取乐。”
“还有别的问题吗,先生?”
“暂时没了,如巴克利夫人遭到大的不幸,我们再来找你。”
“当然,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不请自来的。”
“如果不是那样,你也不必把死者过去所做的丑事揭露出来。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30年来巴克利因为过去做了坏事而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至少也应该欣慰了吧?嗨,墨菲上校已经走到街那边了。亨利,再见。不知道从昨天起到现在有没有事发生。”
墨菲上校还没有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追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墨菲上校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完全是一场虚惊吧?”“怎么回事?”
“验尸刚刚完毕,医生证明上校死于中风。这真是件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了。”
“是的。完全正确。”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华生,我们走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我们来到车站时。我说道,“巴克利夫人的丈夫詹姆斯,另一个叫亨利,那大卫是谁?”
“亲爱的华生,我真希望自己就是你喜欢描述的那种完美的推理家,那样,我只从这一个词就应该推断出整个的故事,这显然是一个象征符号。”“象征符号?”
“是啊,你知道,大卫有一次也像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做了错事。你还记得乌利亚和巴士巴这个小故事吗?大卫一心想得到乌利亚的妻子巴士巴,于是出卖了乌利亚而使他被敌军杀死,而后他趁虚而入,我想你现在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