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不,我对她一无所知。”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我看了一下时钟说。
“是的,我想她已经来了,我听到门铃在响。”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像的要有趣得多,记得蓝宝石事件开始研究时似乎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肃的调查,也许这件事也是这样的。”
“唔,希望是这样。”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打开,一位年轻的小姐走了进来。她衣着简朴,但很整齐,脸上长着一些雀斑,很有生气和活力。
“希望你原谅我的来访,”我的同伴起身迎接时,她开口说,“我碰上的事情十分奇怪,由于我没有父母或其他亲属可以请教,我想也许你愿意帮助我。”
我看得出这位委托人的言谈举止给福尔摩斯留下了好印象。他探询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沉默下来,垂着眼皮,把两手指尖顶在一起,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当了5年的家庭教师,”她说,“但是,两个月以前,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去工作;他必须把他的孩子们一起带去。因此我就没了工作。我登报寻找工作,也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失败了,最后我积蓄的小小存款也快用完了: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出名的叫做韦斯塔韦的家庭女工介绍所,我经常去那里打听是否有适合我的去处。介绍所由一位斯托珀小姐在经营着。通常是她坐在她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着,然后一个个按顺序被领进屋。她在那里查阅登记簿,看能否为她们找到适合的职业。
“上个星期,当我像往常一样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里,我发现与斯托珀小姐在屋里的还有一个健壮的男人,他满脸笑容地坐在她旁边,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仔细地观察进来的妇女。当我走进里面时,我看见他在椅子上颤了一下。很快转身面对斯托珀小姐。
“这样就可以,他说,我的要求并不太高。他表现出十分热情的样子,让人看了感觉很愉快。
“你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做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你要求的薪水是多少?”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里是每月4英镑。”
“哎哟。啧!啧!小气……这可是够小气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一双肥胖的手,在空中舞动着,好像情绪很激动。
竟然会有这种人,这么可怜的一笔小数目就想聘到一位如此有魅力和造诣的女士?
“关于我的造诣,先生,可能并不如你想像的深,我说,我懂一点法文,懂一点德文、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你是否拥有一位有教养的妇女的举止和风范!就是说,你若是没有,那就不适合教育一个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名垂青史的孩子;但是如果你有,那么,为什么竟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求你委屈地接受这么可怜的薪金?小姐,你在我这里的薪水,就按一年100英镑算。
“你可以想像,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我这样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人,这样的待遇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位先生大概看出了我脸上疑惑的表情,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钞票。
“我习惯如此,他边说边愉快地笑着,以致于两只眼睛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我先预付一半薪金给我年轻的小姐,你可以应付一些零星开支并添置些服装!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会体贴人的人,实在太让人感动了。由于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这预付给我的钱就显得尤为重要。然而,在整个接洽过程当中,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便决定先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表态。
“能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吗。先生?我问。
“汉普都,桐山毛榉,它离温切斯特才5英里。绝对是一个最可爱的乡村,亲爱的小姐,那里还有一座很可爱的老房子,你一定会喜欢。
“那么我的工作呢,先生?我很想知道我去干什么工作。
“照顾一个小孩子——一个刚刚6岁的可爱的小淘气。哟,你没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的样子!啪哒!啪哒!啪哒!以你无法想像的速度,3个就已经死了!他靠在椅背上笑着,眼睛又眯成一条缝了。
“对于孩子的这种兴趣,我感到很惊讶。但是听到他爸爸的笑声,我又认为那只不过是在开玩笑。
“那么,我唯一的工作,我说,就是照顾一个孩子?
“不,不是唯一的,他大声地说,你的工作是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如果这些命令是一位小姐应该遵从的话。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希望能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好极了,现在我们说说服装。比如说,我们喜欢时尚,你知道,我们有时尚癖,但是这心眼不坏。如果我们拿一件衣服让你穿,希望你不会表示反对。
“不。我说,但对他的话感到很惊讶。
“叫你坐在这里,或者坐在那里,你不会因此而不高兴吧?
“啊!当然不会。”
“如果我们希望你在到我们那儿之前把头发剪短呢?
“我万分吃惊。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见到的,十分浓密,并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光泽,颇为艺术,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要如此随便地剪掉它。
“这恐怕不行。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热切地注视着我,我说这话时,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这一点恐怕很重要,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小癖好,你明白,我们必须考虑到小姐、夫人们的喜好。那么,你真的不想剪掉你的头发?
“是的,先生,我实在是不能那么做。我断然地回答说。
“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因为你很适合我们的其他条件。就这样吧,斯托珀小姐,看样子我有必要再多看几位你这里的其他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阅读文件,没有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但是,她现在用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看着我,令我不得不怀疑是否因为我的拒绝而让她损失了一笔佣金。
“你的名字还要留在登记薄上吗?她问我。
“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寓所,打开食品柜,见里面已经没有第二天的吃食了。桌子上还有两三张催款单,这时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很愚蠢。毕竟,如果这些人有奇怪癖好的话,他们为了让别人顺从他们的怪异要求已经付出酬款了。在英国,家庭女教师能够得到一年100英镑的薪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再说,我的头发对我有什么用?好多人把头发剪短以后都显得更有活力了,也许我也应该把头发剪短。过了两天,在我几乎要屈服、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人是否还需要我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先生写来的一封信。
我把它带来了,我这就念给你听。
“亲爱的亨特小姐:多谢斯托珀小姐将你的地址告诉我,现在我写信给你是问你是否重新考虑我的建议。我的妻子急切盼望着你的到来。
因为通过我的描述,她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们愿意每季度付你30英镑,也就是一年120英镑,用以补偿因为我们的癖好而给你带来的小小不便。我的妻子偏爱特别深的铁蓝色,因此希望你早上在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服装,但是你并不需要自己花钱添购衣物,因为我们有一件本来是我们亲爱的女儿爱丽丝(现在美国费城)的衣服,我想这件衣服会很适合你。
其次,我所谈到的坐在这里或那里,或按指定的方式行动,并不会给你带来不便。
关于你的头发,这实在是令人遗憾的,但是我必须坚持这一点,希望增加的薪水能够补偿你的损失。至于照管孩子,那是很轻松的。望你务必前来,我将乘马车到温切斯特去接你。请通知我你乘坐的火车班次。
你忠实的,杰夫罗·鲁卡斯尔
“这封信我刚接到,福尔摩斯先生。我准备接受这份工作,但是,我认为在这之前最好把事情告诉你,请代为斟酌。”
“如果是我自己的姐妹去申请这个职位,我确实不想让她去。”
“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嗳,因为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材料,所以我不好说什么,想必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些认识了。”
“哦。我好像只能这样解释:鲁卡斯尔看来是个很和蔼、脾气很好的人,而他的妻子却是个疯子。因而他想保守这个秘密,不想让人将她送入疯人院。所以他要用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避免她的神经病发作。”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这是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是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它都不是一户好人家。”
“可是,钱给得很多!”
“嗯,没错。薪水是很高,但实在是太高了。这也是我担心的原因。他们明明可以出40英镑请一个,为什么要给120英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想我已经把情况向你做了说明,说不定我以后会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如果有你做后盾的话,我的胆子会大一些。”
“啊,你完全可以这么想,我向你保证,你的小难题有可能成为我最感兴趣的事。如果你感到疑惑或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吗?”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如果我们能够现在就确定的话,危险也就不是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白天或是夜晚,只要你打个电报来,我马上就会去帮助你。”
“这就够了,”她放心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忧郁不复存在。“我会马上写信回复鲁卡斯尔先生说我同意他的建议,今天晚上先把我可怜的头发剪掉,明天早晨就动身到温切斯特去。”她对福尔摩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就道别离开了。
当我们听到楼梯上愈来愈远的敏捷而坚定的脚步声时,我说:“她好像是一位很机敏、很会照料自己的年轻姑娘。”
“这是她必须的,”福尔摩斯认真地说,“如果我们许多天后还没听到她的消息的话,我就不能原谅自己了。”不久后,我朋友的预言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她杳无信息。在这期间,我的心思经常不自觉地转到她的身上,想像着她可能闯入的是一个怎样不寻常的误区。偏高的薪水、奇怪的条件、简单的工作,一切都有点不可思议,尽管我无法确定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至于福尔摩斯,我看到他经常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紧皱着眉头,独自陷入沉思,可是我每提起此事,他就不耐烦地将大手一挥。“材料!材料!材料!”他嚷着,可是他又常常喃喃自语,大意是说如果他有姐妹,他一定会阻止她去做这个工作。
一天傍晚,我们终于接到一封电报。他撕开黄色的信封看了一下电报内容,又交给我。
“请你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时间好吗?”他说,接着就又沉迷于他的化学试验了。
这是个简明扼要的召唤:
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务必来!我已经无计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