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的情况,跟你说些什么呢?我还行,还挺着呢。不过我无法预料我会出什么事。我现在威尼斯,等到凑够必要的钱和能够脱身,我就去君士坦丁堡。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完成布洛兹约的稿。为此我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但是我还没有动手写《安德烈》,因为我提起精神干活也不过只是几天功夫。这些天,我还给你写了那封关于阿尔卑斯山之旅的信。我非常想回到山上去,可是这样一来我何时才能完成《安德烈》呢?蒂罗尔这个地方往我的脑袋里灌了不少不同寻常的想法,我一定要到那儿去构思《雅克》的轮廓。在此期间,我尽力重新振作起工作热情。我抽超长的烟斗,每天喝咖啡得花费二万五千个法郎。我几乎孤独一人生活。勒比佐每天早晨来看我,待半个小时。帕杰洛来我这儿吃晚饭,八点钟就离开。目前他正忙于照料病人。他原先的情妇,自从认为他对她不忠以来,又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搞得他非常苦恼。他太善良,太温顺了,没有勇气跟她说他已不再爱她。其实,他真该这么做,因为她是个泼妇。更有甚者,她还给他脸色看。可是,谁去劝他也厉害点呢?反正不是我。这个女人来求我帮忙说说情,尽管我清楚地感到我只能给他们帮倒忙,但我又非这么做不可。帕杰洛是个品行高尚的男人,他应该得到幸福。因此,我不该劝他与那个阿尔帕丽丝和好。也正因为如此,我将离开此地。
在此之前,我和他在一起把我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花在谈论你的事情上。他这个人易动感情,心地善良。他真正理解我的忧愁,而且对此深表同情。他是个默默地为我作牺牲的人,他对我关怀备至,照顾周全,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他都做了。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需要,他却猜得到我要什么,并给于物质上的满足,让我生活得更美好。至于别的事情,当他不明白时就沉默不语,从不烦人。我得顶住那些吃了饭没事干的人的围攻,他们已经聚集在我的斗室周围。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想独自清静一下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讨厌的人已经围在我的门前。我都弄不清楚是哪些爱说三道四的饶舌妇看了我的小说,并且发现我就在威尼斯。她们想见我、邀我参加她们的座谈。我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乱嚷嚷。我闭门不出,抽我的烟斗,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之中,犹如云雾中的神仙。
我交了个好朋友,它给我带来许多欢乐,你肯定也会发疯似地喜欢它。这是一只驯化的欧椋鸟。一天早晨,是帕杰洛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肩上的。你能想象吗?它是个最蛮横无理、最胆怯、最淘气、最贪嘴、最荒唐的家伙。你想想,是不是约翰·克赖斯勒的灵魂附到了这只动物的身上?它喝墨汁,它吃我点着的烟斗里的烟丝,那缕缕青烟令它快活无比。我无论什么时候抽烟,它总要停在烟斗的把柄上,将身体深情地俯向冒着烟的烟斗。我坐下干活时,它就蹲在我的膝上或脚背上。我不论吃什么,它都要到我手上抢夺。它在帕杰洛笔挺的外衣上屙屎。总之,这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它很快就会说话了,它开始学着叫乔治的名字。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宝贝,再见。常给我写信吧,我求求你了。我多么想确知你是平安无恙地回到巴黎的啊!别忘了你向我作过保证,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再见了,我的阿尔弗雷德,爱你的乔治吧。
请你给我邮寄一打轧光手套来,要六双黄颜色的、六双彩色的。尤为要紧的是把你为我而作的诗寄来,统统寄来,我现在一首诗也没有。
请你到我家再拿一册《安蒂亚娜》、一册《瓦伦丁》及一册《莱丽亚》。我想,《莱丽亚》还剩两册,其中一册是用犊皮纸印的,请你不要寄这一册,因为可能会寄丢的。把《西班牙故事》、《景色》、《罗拉》、以及登有《玛丽亚娜》、《安德烈》、《方答丘》的各期杂志,总之把你写的所有作品都打在邮包里给我寄来。不过,给我寄些非精装本就行,别把我那一丁点儿收藏品拿去冒寄丢的风险。把包裹打好后存在你家,写上我的地址:SansFantin,CasaMezzani,CorteMinlli.有人会拿着帕杰洛或我的条子到你家来取的。这里正在谈论翻译出版我们俩的作品的事儿,而且呼声还蛮高。请你把你为我写的诗,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统统给我寄来。最初写的那几首在我那本俄罗斯皮面的书里。要是你不愿去我家,你就让布库瓦朗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你。晚些时候,你通过驿车把我要的几件小东西寄给我,但是不要和书放在一起。帕杰洛想给你写信,但是他今天太忙。他让我代他拥抱你,并嘱咐你照料好自己的病体。
你只要求一个简单的“是”?我整个生命将永远地把这个字悄悄地说给您听……爱人的心是不怕冒险的。
不怕冒险——克拉拉
您只要求一个简单的“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字眼对您竟这样重要!我现在就把它说给您听,而且我整个生命将永远地把这个字悄悄地说给您听。我的痛苦,我的眼泪,假如我能表达的话,我可以描写出来——啊,不!——命运也许使我们能即刻互诉衷肠,——在我看来,您的计划似乎太冒险,但是爱人的心是不怕冒险的。因此,我现在再说一次“是”!上帝要把我的十八岁的生日变成一个忧愁的日子吗?不,不会的!但即使是那么残酷,我也觉得:必须如此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我,我将要向父亲显示年轻人的心是善于保卫自己的。
你只要时常写信给我,因为我的才能的发扬与消灭是以你的爱情的增涨与消灭为转移的;我将来如有所成就,那是由于你的力量,也是为你的缘故。
思念——居诺斯特·瑞斯霍夫
列文,祝你早安。我躺在床上,已经醒来两点钟了,我不断地想念你;唉,我总是想念你。可是够了,我并不愿使你流于软弱,我自己也必须鼓起勇气,觉得我老是长吁短叹,一定遭遇不幸的命运,毕竟也要失去你的相依为命,因为你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动物,一个人要真正能干,有作有为,你才中意。你只要时常写信给我,因为我的才能的发扬与消灭是以你的爱情的增涨与消灭为转移的;我将来如有所成就,那是由于你的力量,也是为你的缘故,否则我单独任心之所欲做些事体,于我更合式、更方便。我一经写完这封信,便很热烈地作起工来;我又恢复到有结果的状况中来了,我的思想和观念依次敲开脑壳的门,力求表现于光天化日之下,我总想即刻就能够将作品寄给你看,不过此作品的确过于冗长,约多了三分之二,要待你的名医一样冷酷的手来加以剪裁。我想我每天只要看见你两分钟,——啊,上帝呀,只要一刹那间就够了!——那我现在一定唱起来,鲑鱼要从波登湖(Bodensee)跳出来,海鸥要栖息于我的肩上!不管你怎样时常抱怨,我们在此处是度一种神仙样的生活!我是对你发气么?唉,你这好孩子,我上次对你说得很厉害,我已经苦苦地哭了一场!然内中也自有许多真理。无论时代对于它们怎样改变,你不要忘记我,当一个钩子断了,另一个钩子犹可支持;我留作你的小母亲,我还要生活四十年;我的青年,这不是对的么?我的小马,——凡永不能消灭的一切记忆,都系在这个名称上!你要写信告诉我,你是爱我的;你这愚蠢的不中用的小马,我许久没有听见你这样说,殊为系念!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伤神了。
曾想忘掉你——夏绿蒂
先生,——沉默的六个月过去了。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我写上一封信的日期是五月十八日。因此,我可以再给你写信而不违背我的诺言。
夏季和秋季显得无比漫长,说实话,我必须作出艰苦的努力,才能把强加于己的自我克制忍受至今。你,先生,你不可能理解其中况味。可是请设想一下,假如你的一个孩子离你而去,远在一百六十海里以外,而你在六个月之内不得给他写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听不到别人谈他,对他的健康状况一无所知,——那你就容易理解这样一个义务是多么苛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伤神了。而当一个人忍受这种焦虑心情达一两年之久,只要能回复心情的宁静,他是在所不惜的。我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我找事情做,禁止自己享受谈到你的快乐——甚至对艾米丽都绝口不谈。但我既没能消除遗憾心情,也没能制服急躁情绪。一个人无力控制自己的思想,成为某种忧思、某种回忆的奴隶,委实令人感到屈辱。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予你友谊,像你给予我友谊一样——不多也不少?如果那样,我就能保持宁静,保持自由,就能毫不费力地保持沉默十年。
我父亲很好,但他的视力几乎完全丧失了。他不能读书写字。不过医生嘱咐说,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试一试做手术。冬天对他将是漫漫长夜。他很少叫苦,我佩服他的耐性。如果命运施加于我同样的灾难,但愿命运至少给我同样的耐心来承受!先生,我觉得蒙受巨大的生理不幸之苦,还不及让我们身边的人分担我们的痛苦来得苦。人们能隐藏心灵的病痛,但侵袭肉体毁坏官能的疾患却是掩盖不住的。我父亲现在允许我给他读,替他写了;他对我表示了比以前更多的信赖,这是莫大的安慰。
先生,我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当你回信时,请谈一谈你自己的事,不要谈我,因为我知道,如果谈我,你就一定要责怪我,这一次我想看到你慈祥的面孔。因此,和我谈谈你的孩子们吧。当路易丝和克莱尔及普罗斯彼尔在你跟前时,你从不紧锁眉头。也请和我谈谈学校、学生和女教师们的情况吧。白兰施小姐、索菲小姐和茹斯丁小姐都还在布市吗?请告诉我,假期里你到哪儿去旅游过。去过莱因吗?访问了科伦或科布伦茨吗?总之,我的老师,务请告诉我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我知道,给一个前助理女教师(不!我不愿回忆我做助理女教师的职务——我否认这个)写信,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老门生写信,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呀。你上一封信支持着我——六个月的营养。现在我需要另一根支柱,你会给我的,并非因你对我怀有友情——那不可能有多少——而是因你有同情心,你不会为了省去片刻的麻烦而让一个人延长痛苦。禁止我给你写信,拒绝回我的信,就是夺去我在世间惟一的快乐,剥夺我最后的特权——这特权是我永不会甘心放弃的。相信我吧,我的老师,给我写信,你就做了一件好事,只要我相信你对我怀有好感,只要我有希望得到你的消息,我就能安心,不会太悲伤。但当长期窒人的沉默使我感到有同老师疏远的危险时,当我一天天等待一封信又一天天失望,把我推向无法抵挡的忧伤时,当看到你的手迹、读到你的教诲的甜美喜悦像幻影般从我眼前消逝时,热病就攫住了我,我食无味、寝无眠,憔悴消损。
明年五月我还能给你写信吗?我宁愿等待一年,但那是办不到的——太长了。
夏·勃朗特(以下是用英文写的)我必须用英文写几句——我愿我能给你写更愉快的信,因为当我重读此信时,我感到它多少有些阴郁。但是原谅我吧,亲爱的老师,不要为我的忧愁生气。圣经上说,“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真的,只要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很难高兴起来。你可以从这封信的语病看出,我渐渐把法文忘掉了,但我能弄到的所有法文书我都读了,并且每天背诵一段。不过自离开布鲁塞尔后,除了一次,我从来没有听到说法语。那一次,它像音乐一样灌进我耳里。每一个词对我来说都无比珍贵,因为它使我想起了你。为了你的缘故,我全心全意热爱法语。
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师。愿上帝保佑你免于特殊的忧患,并赐予你特殊的福祉。
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爱——爱默森
每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来说都是它神圣的维纳斯。人的心灵是有它的安息日与喜庆日的,这时整个世界会欢乐得像个婚礼的宴会一般,而大自然的一切音籁与季节的循环都仿佛是曲曲恋歌与阵阵狂舞。爱之作为动机与作为奖赏在自然界中可说无处不在。爱确实是我们的最崇高的语言,几乎与上帝同义。灵魂的每一允诺都有着它数不清的责任须待履行;它的每一欢乐又都将上升成为新的渴求。那无可抑制、无所不至而又具有先见的天性,在其感情的初发中,早已窥见这样的一种仁慈,这仁慈在它的整个的光照之中势将失掉其对每一具体事物的关注。导入这种幸福的是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种纯属隐私而又多情的关系而进行的,因而实在是人生的至乐;这种感情正像某种神奇的忿怒或激情那样,突然在某一时刻攫住了人,并在他的身心方面引起一场巨变;把他同他的族人联在一起,促成他进入了种种家族与民事上的关系,提高了他对天性的认识,增强了他的官能,拓展了他的想象,赋予了他性格上各种英勇与神圣的品质,缔结了婚姻,并进而使人类社会获得了巩固与保障。
缱绻的柔情与鼎盛的精力的自然结合不免会要提出如下要求,即为了把少男少女按着他们那动心夺魄的经验所认定不错的这种结合以鲜丽的颜色描绘出来,描绘者的年龄必须不得过老。青春的绮思丽情必将与那老成持重的哲学格格不入,认为它猩红的花枝会因迟暮与迂腐而弄得恹无生气。因此之故,我深知我从那些组成爱的法庭与议会的人们那里只能赢得“无情”或“漠然”的指控。但是我却要避去这些厉害的指控者而向我年迈的长辈们去求援。因为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这里所论述的这种感情,虽则说始发之于少年,却绝对不舍弃老年,或者说绝不使真正忠实于他的仆人变老,而是像对待妙龄的少女那样,使那些老者也都积极参加进来,只是形式更加壮丽境界更加高超。因为这种火焰既然能将一副胸臆深处的片片余烬重新点燃,或被一颗芳心所迸发的流逸火花所触发,必将势焰炫赫,愈燃愈大,直到后来,它的温暖与光亮必将达到千千万万的男女,达到一切人们的共同心灵,以致整个世界与整个自然都将受到它煦和光辉的煦煦普照。正惟这个缘故,想去描述这种感情时我们自己之为二十、三十、甚至八十,便成为无关紧要。动笔于自己的早期者,则失之于其前期。因此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仰赖勤奋与缪斯的大力帮助,我们终能对这个规律的内在之妙有所领悟于心,以便能将这样一个永远清鲜、永远美丽、永远重要的真理很好描绘出来,而且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