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怀鲁迅——郁达夫
真是晴天霹雳,在南台的宴会席上,忽而听到了鲁迅的死!
发出了几通电报,会萃了一夜行李,第二天我就匆匆跳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船靠了岸,到家洗一个澡,吞了两口饭,跑到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去,遇见的只是真诚的脸,热烈的脸,悲愤的脸,和千千万万将要破裂似的青年男女的心肺与紧捏的拳头。
这不是寻常的丧葬,这也不是沉郁的悲哀,这正像是大地震要来到时充塞在天地之间的一瞬间的寂静。
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因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鲁迅之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厚的半绝望的国家。
鲁迅的灵柩,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去了;西天角却出现了一片微红的新月。
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白马湖之冬——夏丏尊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十年以来,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当我移居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春晕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的那一面,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屋,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椽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
现在的白马湖到处都是树木了,当时尚一株树木都未种。月亮与太阳都是整个儿的,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象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晒到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在平常的日子,风来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时候,半夜即息。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下雪的日子,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远山积雪足供半个月的观看,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情味,几乎都从风来。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原因。那里环湖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古占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
现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于夜入静时听到风声,大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说“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厉害哩!”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与妻书——林觉民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之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屋,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之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事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遇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摹拟得之。厢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你知道吗?你听到的是上帝的声音,这个美好的礼物来自上帝,这是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所收到最好的礼物,感谢你听了内心的声音。
金纸鹤——派翠西亚·罗任紫阿尔博德瑞是威斯康辛密耳瓦基市拉法吉终身学习学院的日本折纸艺术教师,他将代表学校参加密耳瓦基市大购物商场的展览。
他决定带着几百只折好的纸鹤,届时可发给参观他摊位的人。
展览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个声音要他去找张金色箔纸,折一只金纸鹤,这个奇怪的声音相当坚持,阿尔只好翻箱倒柜从他收藏的折纸中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一张平坦闪亮的金箔纸。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阿尔自问。因为他从没用过金箔纸来折东西,折起来不像坚韧的彩色纸那么容易,但那顽固的声音继续催促,阿尔嘀咕着不想理会那个声音。“为什么要用金箔纸?普通纸好折多了。”阿尔抱怨着。
但那个声音继续说:“你照做就是了,明天你会把金纸鹤送给一个特别的人。”
此时阿尔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什么特别的人?”他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那声音说。
那晚,阿尔仔仔细细地折起难度极高的金纸鹤,成形的纸鹤优雅细致得像只展翅欲飞的真鹤。他将这只精致的纸鹤和二百只彩色纸鹤放在盒子里。几个礼拜来,他一直在折那些纸鹤。
第二天在购物商场,参观阿尔摊位的人源源不断,他们好奇地询问折纸艺术,阿尔示范给参观者看,他折了又拆,拆了又折,解释较复杂的边缘折痕。
然后有个妇人站在阿尔面前——这个特别的人,阿尔从未见过她,她看着阿尔仔细地将一张鲜艳的粉红色纸,折成有优雅尖翅膀的纸鹤,但却不发一语。
阿尔瞥了一下她的脸,不知不觉就把手伸到装纸鹤的大盒子里,找到那只前一天晚上卖力折出来的精致金纸鹤,小心谨慎地把纸鹤放在妇人手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这只金纸鹤,但是我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该这么做。鹤在古代是平安的象征。”阿尔简短地说。
妇人慢慢地抬起双手来,圈起柔弱的鸟,好像它有生命似的,但是仍不发一语,阿尔看到她的脸时,她早已热泪盈眶了。
最后,妇人深吸了一口气说:“三个礼拜前,我先生过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今天……”她用另一只手抹去眼泪,另一只则仍温柔地托住金纸鹤。
她低声地说:“今天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
然后这个陌生的妇人以清晰的声音说“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礼物,现在我知道我的丈夫安心了。你知道吗?你听到的是上帝的声音,这个美好的礼物来自上帝,这是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所收到最好的礼物,感谢你听了内心的声音。”
虽然阿尔有时不了解内心微弱声音要他所做的事,但他还是学会了仔细倾听内心的声音。
甜心,我想大概就这样了,我的天啊!可是我非常爱你啊!好好保重,照顾自己,永远记住,我爱你甚于生命中的一切,我只是忘了告诉你。
卡车司机的遗言——路得·肯达尔
汽船山是有名的杀人坑,行经阿拉斯加高速公路的卡车司机莫不小心谨慎,如临大敌,尤其是冬天,山路弯曲盘绕,冰滑的路旁即是险峻陡峭的悬崖,无数的卡车司机葬命于此,而且还会有很多人重蹈覆辙。
有一次我行驶在这条高速公路,遇上加拿大皇家山警,几个救难人员正从陡峭的山壁吊起卡车一半的残骸,我把装备放好,走过一群安静的卡车司机,他们正看着吊起的残骸。
一个山警向我们走来,低声地说。
“我们发现司机时,他已经死了,可能是前两天恶劣的暴风雪时跌下去的,没有很多痕迹,只是很侥幸的,我们看到阳光照在铬钢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手伸到防寒衣口袋里。
“也许你该看看这封信,我猜他在冻死前还活了几个小时。”
我从未看过警察流泪,我总以为他们已看尽了生离死别,应该早有免疫,但他把信交给我时,还一边伸手去抹眼泪,我也边读边流泪,每个司机默默地读信,然后静静地走回他们车上。信的内容深烙在我的记忆之中,多年之后,它仍像我当初拿在手中一般鲜明。我想与各位及你的家人们分享这封信。
我亲爱的老婆:
这是一封没人愿意写的信,但我很庆幸自己还有时间来告诉你我多次想说却未说的话:我爱你,甜心。
你以前常跟我开玩笑,说我爱我的卡车胜于爱你,因为我跟卡车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我当然爱我的卡车,她一直对我很好,她跟我栉风沐雨,历经艰难,长途跋涉都可依赖她,在赶路时她的快速,从没让我失望过。
你知道吗?我爱你也是同样理由,你我也是一路胼手胝足,历经艰难走过来的。
记得第一辆卡车吗?那辆下乡收割玉米,总是让我们破产,但又足以糊口的卡车。那时你出去工作以应付房租及其他开销,而我赚的每分钱都花在卡车上,你的收入使我们得一屋宇可遮风避雨,衣食不缺。
我记得我曾抱怨这卡车的种种,但我却不记得你抱怨过,即使你工作得精疲力竭回来,我向你要钱继续上路,你也不曾抱怨。如果你曾抱怨,我想我也没听到过。当时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不曾想过你的问题。
我现在却想到你为我牺牲的一切——衣服、假期、宴会及朋友,但你从不抱怨,但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感谢过你。
每当我和朋友坐下来喝咖啡时,我总是高兴地说着我的卡车、装备和薪水,却忘了你是我的合伙人——即使你没有和我一起坐在车上。正因为有你的牺牲,加上你我的决心和毅力,我们才终于买了新卡车。
当时我好得意有那辆卡车,我也很得意有你这样的太太,但我从没告诉过你;你知道我总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我擦车的时间能和同你讲话的时间一样多,我就会告诉你。
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我知道你的祷告一直与我同在,但这次祷告却不灵了。
我伤得很严重,已走到人生的最后一步了,我想说些以前该说而未说的话,那些话因我太投入卡车与工作而遗忘。
我现在想起自己曾错过多少次结婚纪念日及生日,以及因为我在路上奔波,而你必须独自去观赏孩子的学校戏剧及曲棍球赛。
我想到那些你独守家中的寂寞夜晚,不知我人在何处、事情是否顺利;想到我总是想要打电话给你,只问个好,但不知怎地又设法回避;但我只要一想到你和孩子会在家等着我,心里总是很塌实。
还有那些家庭聚餐,因为我无法到场,你就得向你家人解释我为何缺席;我在忙着换机油,忙着找零件,或是在睡觉,因为第二天要早起上路。总是一直有理由,但现在那些理由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我们新婚时,你连换灯泡也不会,才不过几年,你就已经能在大风雪中修理火炉了。你变成很棒的技工,帮我修东修西,看到你跳上卡车,倒车出了玫瑰花圃时,我真是得意有你这么能干的老婆。
当我开车进院子,看到你睡在车上等我时,我真的感动莫名,不管是凌晨两点或下午两点,你看起来就像电影明星,你知道吗?你真是美丽动人,我想我好久都没这样说了,但你真的很漂亮。
这一生我犯了不少错,但惟一做对的事就是向你求婚。你永远无法了解为什么我一直在开卡车,我自己也无法了解,但那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你却无悔的跟随,不管富贵贫穷,你总是在那里……我爱你,甜心,我也爱孩子们。
我的身体很痛,但我的心更痛。当我结束人生旅程时,你却不在我身边,从我们在一起后,这是第一次我真的独自一人,我很害怕,我急需要你,但也知道为时已晚。
可笑的是,我想现在我所有的只是卡车而已。这辆支配我们生活这么久的可恶卡车,这块我住了这么多年,但现在已扭曲了的钢铁,它无法回报我的爱,只有你能。
你我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我觉得你与我同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的脸,感觉到你的爱,我无法单独面对这最后一程。
告诉孩子我很爱他们,不要让他们开卡车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