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老房子”—当代中国教育报告》自序
一
当年,在记者与教师两项职业中,我选择了后者。
不承想,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已将生命中最具活力的20年,献给了校园。
人的年华如此容易消逝!
我像许多同事那样,默默无闻地做着校园的守望者,侍弄着日渐没有经济效益的学问。
我不敢说无怨无悔,因为的确碰到过添堵的事。那时,我慨叹自己由于坚守一隅,而错过了施展更大抱负的机遇。
直到有一天。
美国几位教授来学院访问。在我主持的那个小组,他们客气地提问:您为什么不做经理厂长,或者从事更显赫的职业?
我受不了他们那份同情,在那一刻,心底的“教师”尊严昂起了头。
那一刻,我才知道“教师”这个称谓,连同它的辉煌与悲凉,已经在我心里走得很深很深。
如果说,我当年从教是想钻研一门专业老老实实做些学问,那么,到后来,教书已经成为我生命的渴望。当我站在讲台上,那些呕心沥血研读来的知识就急急涌向学生——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生命需求这个讲台,还是这个职业需要我这样的人存在。我感到,已经无法逃离死死牵系着我心灵的一方教室,还有那些我叫得上名字与叫不上名字的一届届学生!
算起来,关于教育题材的报告文学、散文和小说,我写得不少于70万字了。这个数字,大概可以说明我对师生群体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注和感情。
以往的思想躁动都平复了。
原来,不惑之年未必“不惑”,知天命之年未必“知天命”。我们在为别人“解惑”的同时,还常常得“解”自己之“惑”。
二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
信息社会势不可挡地正在取代工业社会。
与工业社会相适应的教育模式,也将被与信息社会相适应的教育模式所取代。
为本书采访中,我发现,每一座学校、每一位教师、每一个学生,都有声或无声地诉说着教育那数不尽的光荣与遗憾。
教育,为我们每个人留下了那样多的话题,以及思考的空间。
1999年6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指出:“新中国成立5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教育事业的改革与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巨大成就。但面对新的形势,由于主观和客观等方面的原因,我们的教育观念、教育体制、教育结构、人才培养模式、教育内容和教学方法相对滞后,影响了青少年的全面发展,不能适应提高国民素质的需要。”
因此,本书不得不提及某些负面事件,以此证明我们告别滞后的教育体系的决心。
2000年春,我应邀为一家杂志撰文谈教育(它后来被扩展成为本书的第二章),许是杂志怕担责任,它在号召读者关注教育的“按语”中,很小心地指出该文“可能有失于偏颇”。尽管事后总编辑向我道歉,又在年底为该文颁了奖,可这仍旧使我难过。作为从事文学批评专业的人来说,还不至于一听到批评就光火。我思考的是,当前教育中的问题,如果说不得碰不得的话,中国教育还怎么朝前走?
采访中,一个很有力的批评是:如果否认50年的教育体系,就是否定了我们自己。
我同意。
因为我们对以往教育评定的依据,不是那时学校围墙内的教育状况自身,而是现在活生生的我们这几代教育产品。
比如,我们这些历经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教育的人。
我们这一批人赶上了建国困难、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浩劫、多年插队,赶上了不能读书、不能不读书,在岗位是骨干在家里是大梁、地位上的两极分化以及一部分人下岗。我们所经受过的不多的基础教育与社会继续教育,使大多数人有理想有道德、不自私不自卑、能谦让能吃苦、坚强真诚、具有较强的心理承受力和奉献精神。然而,我们欠缺当前时代所需要的科学意识与创新能力,甚至欠缺技能;我们的思维常常表现出过去年代遗留下来的刻板和偏执,因而落伍;我们认同传统文化传授给我们的一套处世方法,在新型人际关系(包括对子女)的处理中多少显得保守和无奈;我们过早领受到了上一代人刚刚饱尝的追逐时代的吃力感,从而体会到被科技时代冷落的失衡……
我们不曾全盘否定自己。
不曾全盘否定培育自己成人的教育。
但是也不会全面肯定一个走向老化的教育体系。
三
事实上,摧枯拉朽的教育革命已经启动了。经济形势为中国教育发展创造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就在我已经为本书封笔的时候,教育界的信息还如雪片般飞来——
高考敞开大门,考生不限年龄不限婚否;
高校录取,2002年启动“全国普通高校招生网上录取系统”;
2000年3月,国家课程标准框架已经基本确定;
教育部决定,2001年高考利用高科技手段防止考生作弊和各类考场违纪事件发生;
北京2001年6月高中会考向社会开放,职高生和所有非在校公民可以参与考试并获取高中文凭;
北京出现学制六年的职业高中,学生就读期间可以休学再读,参加高考不影响毕业;
92名普通中学校长获得“惠普优秀教学管理专项奖”;
全国首所残疾人高校——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成立;
…………
一个崭新的教育体系,正在露出头角。
我们应该为中国教育事业的前进,做些什么呢?
请思考身边存在的问题吧,比如——
教师怎样面对自己的学生?
教师与家长怎样相处?
家长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
孩子怎么长大?
社会各界人士怎样为教育出把力?
……
我想起了一件事。
几年前,我回到梦寐难忘的第二故乡,那是我插队的内蒙古。当年,我境遇不好,在北京知青几乎全部抽调净的时候,大队善意地安排我做了小学民办教师。
一伙青年围着我,他们都是当年的学生。突然,我发现有个人的手不住哆嗦。我说:柱子,你的手咋抖呢?柱子把簌簌发抖的手朝袖筒揣,大伙替他回答:早先吓的哩!我很惊讶:咋会吓成这样呢?柱子说:俺上课睡觉,王老师朝桌上打了一鞭,俺睁开眼,这手就抖抖开啦……
就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柱子永远逃离了学校。
柱子的手抖了20多年,人们看习惯了。
看习惯的事,往往容易被认为是正常的。
各位读者,请关心像柱子一样的学生吧!关心孩子,就是关心教育,就是关心国家的前途呀!
这正是本书的宗旨。
最后想说的是,感谢我的责编郑雄先生。没有他两年前的约稿,就不会有本书;他付出的心血,超出了编辑的工作范畴,这使我深为感动。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