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学生热捧的当代名家散文:中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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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选择了这条路

—《文学的思考》自序

我明白了什么叫“用心”写作。那是说,用心,用血,用我奔腾着激情的生命作典当,置换出一行行,一页页文字。

本书记录了我在文学理论道路上苦苦追索的足迹。它深深浅浅,弯弯曲曲,踩落在泥洼里、山坳中、小路上,不直,甚至不中看,可总是朝前。

这十数年,我一直关注着文学理论界。这不仅因为出自一个中文教师的良心,只有认真研习文学理论,才能将新的科研成果传授给学生;而且,因为我参与了文坛的一些活动,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一名成员,我只有踏踏实实地学习补充,才有资格评说什么。

我的同事诸天寅教授撰文称我为“三栖人”。他说,“教学”为一栖,“文学评论”为一栖,“创作”为一栖。我感谢他的理解,因为我确实穷尽半生精力,追索着“三栖”的每一栖。

“三栖”的灵魂栓系在文学理论上。没有理论,就犹如抽去了三栖赖以存身的“地”,又如掀掉了三栖升华的“天”。因此,多年来,我不敢懈怠,没有寒暑节假,放弃了许多欢乐,几乎将所有精力致力于此。

这是我选定的生活道路,很累、很苦、很传统,不被许多人理解。可是,我情愿。

这里,我将自己十数年的理性思考分编为三辑。

第一辑,文体篇。

本辑阐述了我对报告文学、文学评论、散文、记叙文诸文体的认识。我力求吸收当代文体论的最新学术成果,并融入自己参与文学理论研究及创作实践后的思索。如,针对当代“报告文学”的界定、沿革、作者队伍的分流等论争焦点问题,陈述一己之见,并总结了自己多年采访的体验;当新时期各体文学创作呈现出繁茂盛况时,“文学评论”自然也需要更新,甚至来一番内里的改造。我从“文学评论”目前的处境、发展,以及如何拓展评论的思维空间、扩延批评的主题域、进行各体文学样式的批评等角度,进行了论述。一些观点,无以倚仗沿袭,实乃心底蓄积已久的自生物而已,内中不乏自己的写作心得。在论证诸文体认识的同时,本辑注重教学,以指导青年读者“如何写”。

正如我对文学范畴其他理论的认识是循序渐进的一样,对文体理论,我也经历了由浅入深的反复深化过程,这包括对文坛理论研讨分歧意见的再思考。读者会看到,本书收录了“散文”、“艺术散文”两篇。它体现了我在不同时期的思考,以及后者对前者的再认识,乃至修正。

第二辑,评论篇。

内中文字,反映了我对当代文学理论的陆续认识和探索。

其中,有对某一时期文学思潮、现象与问题(如:80年代中“通俗文学热”,80年代下半期“社会问题报告文学崛起”,90年代初“通俗电视剧起落”,近年“散文创作走向”、“散文理论导向”等)的宏观评述;有读书心得(如:研读《文心雕龙》,《恩格斯致玛·哈克奈斯》,《焦仲卿妻》);还有对作家、作品、刊物与评论(如:臧克家的散文集,聂华苓的小说,柯岩、黄宗英、陈放的报告文学,贾鲁生的系列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等)的具体评析;以及对热点书籍所反映的文学、美学、社会学倾向(如:知青文选《青春方程式》,报告文学集《“性战”报告—中国婚性问题纪实》,散文选《十年散文选》等)的评介等。

这一辑中的有些文章,是我在不同专题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特别要提到《不可逆转的超越—社会问题报告文学面面观》,这篇发表在1988年1月2日《文艺报》上的评论,将当时在文坛上兴起的反映中国现实问题的集合式报告文学,首次命名为“社会问题报告文学”,这种命名与首倡,很快为文论界所认同,“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的名称由此进入当代文学史,沿用至今。

第三辑,体验篇。

如果说,第二辑已可散见我亲历亲笔的理性体验的话,那么,本辑就是我对文学理论思考后所写的“下水文”了,这是一种实践的体验,是对理论的操作。

本辑共收六篇。除了首篇外,其余都是社会调查。

首篇系我所在学院要求我为北京市教学科研评奖活动所写的论文。它最初写于1988年,我于9年后进行了认真的补充和整理。它记录了我18年来致力于教学岗位的大致实况。以往只是埋头苦干,这次在回顾中,方才顿悟“呕心沥血”的含义。

其余五篇社会调查,是我所讲授的写作理论的印证。我在写作实践中,深感理论指导的重要。它像苍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权威地规定着作者运作的航向。也可能,我们在写作过程中,获得某种触发,别出心裁地创造了某种形式;或者,我们突破航线的规定性,有所发现和发明,可那一定是我们深厚理论底蕴基础上的创造;当实践超临后,理论就马上从滞后的位置跃马向前了。

我始终认为,写作课教师不写“下水文”,就没有资本指导学生习作。考虑到本书的论理性,我从自己300万字作品中,选取了五篇可划进学术研讨范畴的调查报告。这种文章往往具有一定认识价值和社会信息量,我着重反映了公众所关注的一些社会现象与问题,以及自己的思考与建议。我以为,即使学术性极强的调查报告,也不应该远离文学,我从这个角度的实践中,做了一些体验性的探索。

还想写些与本书有点关系的话。那就是关于我。

我设想,有一天,我老了,眉发皆白,靠在病榻上。枕边有什么呢?一定有支笔,一个用来写字的木板夹,还有几页纸。这些,我很知足。

我这人恋旧。过去的生活方式至今不忘。上头这一套东西,伴我走过了内蒙古插队那不堪回首的人生最惨痛的几年。因此,它们在我心底的位置,十分厚重。

后来,我有了渴望多年的写字台;再后来,也有了电脑。可是,偶尔,我还会靠在床头,拥着木板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而后,再把它们移进电脑。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无法抛弃过去,就像无法抛弃自己。

有些时候,我改变了自己经久形成的目前这种极其平稳的“教学—写作”的生活状态,干些别的。比如,远足在外;连续多日学习驾车;在医院长久陪护家人……那时,我总会强烈地怀念这支笔,怀念执笔为文时的远离尘嚣的愉悦与自在,怀念写东西时才呈现出的那种生命元素释放时的自由、奔腾和情愿!

为这,我婉拒一家集团“副总”的席位,那意味着拒绝了高薪和轿车;为这,如我在自己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后记》所说:没有随着我的亲姐妹到地球的另一半去闯荡。

当然,我在自己选定的这条人生道路上行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苦恼。就比如今年。

我想,最苦的,莫过于心灵的受伤害。本书第二辑的“艺术散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三篇,是最牵动我感情的文字。不是由于内容,是它们不该经历的命运。

大约是1991年,我领命为某书撰写上述三篇文章。后来,不见出版动静。再后来,我知道这使我苦苦伏案了整整大半年的六万字文稿,被不知情人活活送上了废品收购车!我、我,到底是女人,受不住呼啸而来的惨痛,整整两三夜不能入睡,枕头洇湿了一片。

那时,我才领悟了吕叔湘先生的体会—写成一篇文章无异于生下一个儿子,要动他一根头发也有点舍不得……我无处寻觅已经被打成稀烂纸浆的孩子,只有重新铸造。我在翻天覆地的寻找中,没有找到底稿。方才想起,当年催稿紧,未及誊抄。后来,再找,谢天谢地,几页详细提纲还在。于是,1997年,在半世纪未有的这个漫长的苦夏中,我推去一切稿约,昼夜兼程,我不得不一次次激活那些被暑热窒息的思路,执笔重写了这三篇文字。

我啊,除了这支笔,还有什么呢?就像果戈理《外套》中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珍爱他的外套一样,这支笔,不仅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它所营造的氛围,已成为我漂泊灵魂栖居的家园!

到了那一天,我躺在病榻上,生命的指针送向“0”,我的心灵飞向遥远的太空。但一定会有几样东西,从我的躯体滑落到这个我酷爱的尘世上—一支笔。一个木板夹。几页纸。

二十多年前,就从内蒙古的那个土炕上,我踏上了写作的生命征程。我分别使用过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论文诸种形式,去探索人生和真理,去诉说自己想说的话,去吟唱人间的悲欢忧愤,真的是在用心,用血,用生命去换取每一个字符。

可惜,本书收集的文学论文,没有一篇来自内蒙古的土炕。那时候,我还不大懂得论文。本书所遴选的文章,大抵发表过,写于近年。对20世纪80年代的习作,我尽量少选。“二校”后,又拉下五万字来。我没有淘汰那几篇可以代表我过去水平的早期文章,是因为,它们除了真实地记录了我在文学理论道路上探索的深深浅浅的一行足迹以外,还是“师恩难忘”的佐证。

我的早期论文,起自于几位恩师的指点。我在这里特别要提到北京师大黄安祯先生。20世纪80年代初,我进修他的《古代文论》课。黄先生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因此我很少走近他。结业时,我将论文习作交给他,没承想,我回收到一份激情洋溢的评改,是人在身心投入时才有的那种澎湃情感。内中有眉批、旁批,文末还有总批,密密麻麻。他用了十分谦逊的话,那不是评说,而是商量。他似乎很小心,不用教师素常使用的红笔,而是可以随时涂擦掉的铅笔。我大为感动。以后,人海茫茫,他调离出系,我这人又“惧上”,竟未能亲自向他道声谢。但经他评改,久历岁月风蚀、评语字痕已变得模糊的习作《刘勰的文质论》,却被我珍藏至今。

正是许多恩师的指点,我洞晓了治学的门径,学会了做人。恩师的名单,可以排得很长。他们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伸手拉扯过我,有的先生甚至十数年如一日地指教过我。

今天,当我说,“我的每篇文章,每句话,每个字,都用心血铸成”的时候,应该首先说,我们的恩师,用滴滴心血,用性命,饲育了一代几代学子,这将使我永志不忘。

我知道,自己对钟爱的文学已经做了生命的一份投入,可是,面对读者,还是感到不安。我不能像那些每日写出一两万字的高手那样文思敏捷,也不能像优秀的评论家那样时时道出才华逼人的见地和谋略。

文学之海如此宏大,我立于它面前,常常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愚笨。每逢我将自己的竹篮沉入海中,期冀汲上很多水以垫厚我的艺术底蕴时,心里便涌上一片惭愧。

我时常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迫。就人的本性而言,每个人心灵里都深埋着被社会吸收的渴望。在我们这不可丈量的拥有无限天地的硕大文坛里,有多少美丽形象多少深邃思想多少丰富技巧,当然也有令人厌恶的媚上媚下媚外媚俗文字,都等待着文学工作者从抽象到具象的深刻切入与解剖。可是,我写得太少。也许,当初我不该拥有太泛的爱好和选择,在我多年从事的几种文学样式的写作中,文学论文的数量不是很多的,尽管它是我专业的“立身之本”,也是我很钟情的。

关于本书的编排体例,想说明的是,我没有按照“论文集”的模式,将本书各篇文字依时间或类别依次排列。多年来,文学理论的确成为我文学生涯中一盏不可熄灭的导航灯。正是基于这个构思,我将生活中业已形成的“理论—教学—创作—理论”的圆形拼接图,复制成本书。我视此书为一体,所有篇什都附着在这个圆形拼接图上。我想,这样才符合我思维的原状。

本书是我在1997至1998年任文学理论专业国内访问学者期间,完成的一个科研课题。我的导师,北京师大中文系程正民教授,给予了我极为热情的指教。他独到的思维与严谨的学风,使我受益匪浅。

最后,很想向我的父母献上一份敬意。我自幼接受双亲的文学教诲,尽管没能登上他们所期冀的事业巅峰,可是仍旧获得了父母永恒的理解和挚爱。

还有,感谢我的先生,他在染有眼疾的艰难时刻,设计了我所喜爱的封面和版式。真诚地恳请方家读者指教。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