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睛,问她,“离婚了吗?”
她坐下来叫奶茶,答我,“没有。”
我瞥她一眼,“回心转意了?”
她说,“他去广州了。”她像是很渴,一口气喝掉半杯奶茶,“陈良在广州弄了个办事处。把他派过去了。”她抬起头来看我,眼神里有点迷茫,“他一走,突然间,那种膨湃的激情一下子就变平淡了。他工作很忙,一开始电话还是比较频繁,但渐渐地,就少了。电话接通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甜言蜜语,从前也早就说腻了听腻了。”她轻轻叹息一声,“等等再说吧。”
我说,“照我说算了吧。就跟老鬼好好过日子。别折腾了。”
她说,“说吧,找我倾诉什么烦恼?”
我说,“没有。”
她点点头,“太可怜了。这把年纪了竟然连烦恼都没有。对了,你给个卡号我,我把那两万块打你卡上。”
她站起身来,“我去下洗手间,最近肚子总有点不舒服。”
我又叫杯奶茶。
手机响起来,是夏欧,我好笑,洗手间里打什么电话,刚接起来喂了一声,她声线微弱,“宝儿,快来!”
我疾步冲到洗手间,她已经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我的心突突跳,赶紧出门招呼,“麻烦您,帮个忙。”
等不及拨打120,直接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夏欧被推进了急诊室,我这才想起来给老鬼打电话。
老鬼来得比我想像的快,幸好夏欧并无大碍,医生说,她有点早孕流产先兆,得留院保胎——如果想要这个孩子的话。
老鬼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一迭声说,“要要要。”
夏欧躺在病床上,脸上的表情也喜不自胜,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等老鬼出门去办住院手续,我忍不住偷偷问,“这孩子是谁的?”
夏欧答得倒坦然,“老鬼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以为然。
她白我一眼,说,“我和江恙没你想像的那么疯狂。上次大姨妈来之后,一直跟江恙没有单独相处过。”
我松口气,“我也是为你好。”
她轻叹一声,“我知道。”
她后怕地看着我,“其实一听说我有了孩子,我第一反应就是,好险,好险这孩子是老鬼的。”
我说,“这下还离婚不?”
她轻轻抚摸肚子,“你说呢?”
我们俩相视一笑。
我暗地里只为她感到庆幸。我们都知道爱情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光芒燃尽了,剩下的仍然不过一片漆黑。
老鬼匆匆跑进来,抓着夏欧的手,喜不自禁,“咱们有孩子了。咱们有孩子了。小欧,从此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夏欧撒起娇来,“从此后,不许对我大声嚷嚷,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不高兴,你得哄着……”
老鬼频频点头,“好好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
我抱着双臂站在他们身后,忍不住也默默地笑。从这一刻,这个女人算是修成正果了。从今往后,她会是个恪尽职守的妻子,以及母亲。那些风花雪月,谈笑起来,不过是上一季曾经盛开的花。
我独自一人离开医院,时间还早,信步走进超市里闲逛。
看中一个昂贵的布娃娃,几乎一米高大,手感很好。我毫不犹豫地把它自货架上拿下来。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既惊且喜地叫,“周宝儿?”
回过头来,竟然是沈嘉榛。
他执意要为我付钱。我推辞一番,还是由得他去了。
他很高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他很耐心地陪着我,在超市里逛了又逛,买了一堆零食,一箱快餐面。
他又坚持要送我回家。
但并没有伺机提出来,明天,或者以后,吃饭或者喝茶。我为此深深感激。呵,谁肯送我一点余地,我就禁不住当他是好人。
我抱着布娃娃睡觉。怀里多了一个东西,真的感觉温暖许多。我睡得还好。半夜里,听到有人重重捶门,我从梦里惊醒。
我知道是他。
我下床来,披件外套,踱到阳台的躺椅,缓缓躺下,然后,安静地燃支烟。
他这招,玩过太多次,不奏效了。无论什么事情,经历多次,总不得自觉地便生出免疫力。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明明给不了我,他还偏偏妄想着,继续装傻,继续白白享用我的身体,我的感情。
但是他没完没了。
我听到邻居开门出来狂吼,“神经病啊,敲什么敲!”
他狂吼回去,“老子爱敲,关你屁事!”
邻居便偃旗息鼓了。
他也安静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再也睡不着,一直吸烟到天明。
天亮了,我洗个澡,化一点妆,精神奕奕地出门去。
刚打开门,有个蜷曲着的人影缓缓倒向门边。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希望尽量不要把他惊醒。然后,我抬起脚,越过他,走进电梯,像过去的每一天清晨,轻轻摁下数字1.
一整天我喝咖啡度日,并不觉得疲惫。
晚上下班,不想回家。
独自去八0馆。喝光三大杯啤酒。漂亮的调酒小弟又出现了,我坐在吧台前一边看他调酒一边听他讲笑话。
故事是这样的,信徒对上帝说,“万能的上帝啊,一万年对您来说是多长呢?”
上帝:“我眨一下眼的功夫。”
信徒:“那么10亿元钱呢?”
上帝:“不过是我的一根头发而已。”
信徒:“哦,慈悲的上帝啊,那就请您给我一根头发吧。”
上帝:“没问题,等我眨一下眼之后给你。”
我笑得肚子疼,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眼睛一闪闪地发着光,警告我,“姐姐,请注意,我也是个男人。”
我好笑。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还真想尝试一下,随随便便地处置一下自己的身体,会不会有畅快的感觉。可是,我实在太不争气,我的手指抚过调酒小弟的面孔时,我想起的是蔡文良紧抿的唇,似笑非笑的样子。
熬到深夜,还是回了家。
他就坐在我家门口,抱着双膝,冷冷地看着我。
我斜睨着他,“当心,我会报警。是不是没看过女人翻脸?唔,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女人翻起脸来,比男人更狠。”
我的手机响起来,来自母亲。
我的心一下子紧绷起来。我的母亲,从来就很少打我电话,这么深更半夜的,她干嘛找我?
我接起电话来,那头却是父亲,“宝儿,你妈她突然晕倒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响,没等他说完,我直接关了手机,冲进电梯。蔡文良动作比我更敏捷,抢在我前头,摁下关门键。
我不想跟他吵架,我心里乱成一团糟。
下了楼,他握了一下我的手,“等我一下,我去开车来。”大约怕我不等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说,“事情紧急,别跟我玩骨气这种没意义的事。”
他还真了解我。知道我想跟他撇清一切。
我冷静下来,知道这时候没有他的帮助,万万没法回到小城去。
他很快把车子开过来,我一上车,就瞌上了眼睛,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睡得着,但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梦到了母亲。
她坐在画架前发呆的样子,坐在小杂货店里微微笑的样子,坐在沙上发对着电视睡着了的样子……
我的心疼得厉害,因为怨怼她对我从来的冷淡,我也从来没能好好对待过她。
车子一停下来,我立刻就醒了。
这才惊觉,蔡文良的外套罩在了我身上。
我打开车门,发现蔡文良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我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说,“我们在病房。你妈刚醒。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没事了,你快睡吧。你妈一个劲地怪我,又不是什么大事,还非得给你打电话。”
我说,“我马上到。”
几分钟后,我看到了母亲。她躺在病床上,那副瘦弱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去医院探望吴向程的情景来。我狠狠地甩甩头,努力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丢出脑海。
我坐下来,握住母亲的手。
她的手很瘦,皱巴巴的,青筋毕露,我有点心酸,手最能出卖女人的年纪。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手总是圆润光滑的,虽然从不曾养尊处优,但看上去还算养眼。
她很努力地冲我笑了一下,疲倦地说,“真的没什么事。跑来干什么。这么晚了,不安全。”
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突然发现,这个女人,我其实非常非常爱她,我不能失去她。我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父亲说,“医生说,老年人,最怕突然晕倒,一般是中风的前兆。”
我的心悬起来,“以后可要多注意点儿。”
父亲说,“别担心,有我呢。”
心里的感觉很是奇异,觉得这个父亲总算派上了用场。
母亲冲蔡文良笑笑,转而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愣了愣,迅速答道,“快了。”
母亲像是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就好。”
我替她掖掖被子,“快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我坐一会马上就得走,明天还要上班呢。”
母亲说,“走吧走吧,这就走吧。让你爸送你出去。”
我站起来,说,“送什么送。不用送。”
蔡文良也跟着站起来,“阿姨你好好休息。”
父亲执意要送我们下楼,车子临启动前,他叫住了我,神色间有点犹豫,“宝儿,要是觉得上班不开心,自己做点什么好了。爸这里有点钱……”
他甚至不敢看我,大约怕我拒绝。
我想了一下,爽快地答,“好!”
他顿时喜上眉梢,“那你好好想想,随便爱干点什么都成。”他亲自为我关上车门。
车子驶出好远我都还忍不住微笑着,蔡文良瞥我一眼,说,“你父亲其实很爱你。”
我答他,“也许。”如果我愿意这么想,也许会快乐许多。
他沉吟一会,说,“宝儿,我也爱你。”
我看着他,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也想给我钱?”
他说,“多少都行。”
我笑起来,“这么大方。”一颗心忍不住急速下坠,他还真现实,不能给我婚姻,但好歹能给我钱,我不应该要求更多。
我安静地说,“我不需要。”
我诚然爱钱,这是我从小就拥有的梦想。我想住带卫生间的大房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挂着我喜欢的碎花布窗帘,我还想戴漂亮的发卡和头箍,买喜欢吃的臭豆腐,长大了我的梦想仍然是大房子,华衣锦裳,如果再加上豪华车,一切便足够完美了。
可是我更想要的,是一个人的陪伴,一个人的真心。我知道金钱的好,它再好,也慰藉不了我的空虚寂寥。又或者,是因为碰到了蔡文良,我才突然变得恁地贪心起来,我从前不是很信奉师太说的,如果没有爱,那就有很多很多的钱,也行。
蔡文良烦燥地狠狠一拍方向盘,“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他这么一拍,车子突然歪了一下,前方射过来一道强光,我眯起眼睛来,雾大,只看到那灯光飞一般逼近,我禁不住失声惊叫起来,蔡文良冷着脸,狠狠一打方向盘,车子直朝路旁的土坡冲去,我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扶手,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脑袋狠狠地撞到玻璃窗上,我顿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头疼,手臂也疼。脚也疼。我手腕上的银链子不见了。还有母亲送我的金镯子。我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心里突然扫过一种不详的预感。
蔡文良就伏在我床边,已经睡着了。天蒙蒙亮,我记起来,刚刚过去的夜晚,我们应该是遭遇了一场并不严重的车祸。
我动动身子,蔡文良顿时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宝儿,没事吧。”
我注意到一道清晰的伤痕从他的左额直划到右眼角,不禁笑道,“糟糕,破相了,怎么办?再想人见人爱,可就有点难了。”
他脸上的表情软和下来,也微笑了,“你还笑得出来。不过幸好,咱们都只是皮外伤,只不过你比我伤得更重一点。”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歉,“对不起,宝儿,对不起。”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蔡文良急忙扶了我一把,我这才看到,自己的右脚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我试着移动一下,可以移,但是一轻碰到地面,脚就钻心地疼。
我倒吸口冷气,蔡文良急忙说,“别动别动。医生给拍过片了,就是外伤,没太大的问题,是不是很疼?”
我抬起头来,轻声说,“我不想呆在医院里,我想回家。”
蔡文良很为难,“那不行。”
我坚持己见,“我只是皮外伤,无非换换药,打打针,不用住医院。”看他皱着眉头的模样,我有点恼怒,“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住医院!”
蔡文良赶紧说,“好好好,我去跟医生说一下。”
他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别乱动。”
我重新躺好,环视了一下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很整洁,很安静。
我讨厌医院。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它让我浮想连翩。这些想像都与最终的死亡有关,让人不寒而栗。
蔡文良像是去了许久,我几乎再度睡着,他才出现,他怜爱地摸摸我的头发,“好了,回家吧。”
他拎起我的包,把我抱在怀里,出了病房,走出医院,叫辆车,嘱咐司机往我家开。
车子终于抵达,他把我抱下车来。
我从来最爱他这样的拥抱。温暖且安全。像全世界都可以置之不理。
然而此刻,我意识到了,那只是我的一场臆想。他对我的好,让我完全丧失了警惕。所以,城池皆失。
傍晚时分,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靳总和小李。
我简直又惊又喜。大家也算共事多年,却从来不曾彼此登门造访。城市里就是这样,职场上再好的交情也仅限于在办公室里多嚼嚼舌。
蔡文良去开门,靳总倒也波澜不惊,当然,我受伤的消息应该也是蔡文良向他作的通报。他面色如常,轻松地和蔡文良开着玩笑,“那点尾款什么时候打给我?”
蔡文良答,“明天开支票你。”
靳总笑,“那敢情好。”
他走近来,径直招呼我,“没事吧。”
我说,“没事。”
小李走上来坐我身边,仔细端详我一阵,“嗯,灾事完结,应该好事临近。”
蔡文良泰然自若地忙前忙后,我注意到靳总一直暗暗打量着他,趁他下楼去超市,便自嘲地发问,“对我的男朋友是否满意?”
靳总轻哼一声,“我的意见从一而终。”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呀,你想想,他蔡文良真要找给结婚,何必要找你这个半老徐娘?外头有的是小女孩子等着他。你别老是这么天真。”
我不服气,顶将道,“我也有我的好啊。”
靳总不客气地回道,“是嘛,所以,他乐意跟你裹在一起嘛。”
我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他这话算是戳中我的软肋了。我明明就是美味佳肴里的那把野菜,完全上不得桌面,偏偏硬是要把自己当作稀缺的奇珍异草,人家的喜欢不是因为新鲜,而是因为价值。
小李推他一把,他毫不放松,“不信等着瞧,最后哭到死都没人同情。当然,如果你只是想弄点钱,那就没什么。这小子也不少那点儿。人也大方。关键是宝儿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人!”
我的脸色越发苍白,小李急忙打圆场,“宝儿姐,我辞职了。”
她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顿时惊讶起来,问道,“为什么?”
靳总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小李迟疑一下,我突然灵光一闪,失声叫道,“你,你和靳总他?不会吧。啊?”
小李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我惊讶连连,叹道,“你想好了没有。”
她拉住我的手,突然间娓娓诉起苦来,“你看,我都熬了这么多年,别说白马王子了,连白马都没见一匹。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身体不好,我挣那点钱,除了要养活我们俩,还得保证她的医疗费。非常之辛苦,你能明白吗?”
我有什么不明白,当年的我未觉穷苦,只不过因为一场离婚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人家给我一个拥抱我就缴械投降了。
我轻笑一声,“只不过你得提前做好准备,需得有一颗坚韧的心脏。经得起伤害,经得起折磨,经得起摔打。”
她点点头,“我努力把它当成一份职业。”她静默一会,突然苦笑,“只有这样才觉得对自己有所交待。”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哪有资格去教育别人。我自己的路都走得跌宕不已。
靳总从办公室出来,像是丝毫没看到我和小李窃窃不语的模样,提高声音道,“蔡总还没回来?有扑克吗?等蔡总回来我们玩几把。真金白银哈,不许耍赖!”
蔡文良恰好开门进来,立刻响应,“等下让你把裤子都输掉。”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气氛还算得愉快的晚上。我们一直玩牌玩到十二点,靳总和小李才珊珊告辞。
临睡前,蔡文良端来一盆热水,示意我把脚放到盆里。
我不肯,说,“我怕痒。”
他说,“洗个脚会睡得舒服一点。”
他不由分说地拿过我的脚,右脚受了伤,所以只浅浅地碰在水面上,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毛巾,一次次地,温柔地抚过脚掌。
我的鼻子酸了。
又想哭了。
我从来都不是爱哭的那种人。小时候因为偷偷动了母亲的画架被她责骂,罚站在墙角不许动,很饿,很饿,脚也发软,偏偏就不肯流泪。傍晚的时候总等不到母亲准时回家,自己煮快餐面,被锅子烫了手,然后失手打翻了锅子,汤汤水水泼了一身——仍然也没哭过。长大了,失恋,失婚,印象里也没有怎么哭过。
或者石头记里说的是真的。你欠了那个人的泪,你得还他。
蔡文良拿过毛巾来,仔细地帮我把脚抹干,说,“好了,呆会睡个好觉。”
事实上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向他开口。我是真的想要结婚,我不能故作潇洒。
他就躺在我身边,神情安祥。
我伸脚踢踢他,“蔡文良。”
凭什么我睡不着,他倒睡得那么香?我简直要气愤起来,他凭什么跟我装傻?说什么我都得跟他说清楚,不谈婚姻,OK,到此结束。我周宝儿实在耗不起这精力和时间。
他睁开眼睛,我仔细打量他,不不不,眼里并无一丝倦意,应该是一直也没有睡着。
我看着他,“文良,你爱我吗?”
他当然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轻叹一声,别过头去,“宝儿,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固执地坚持着,“我只要这个。你明明知道。”
他霍地回过头来,苦恼地看着我,“宝儿!别逼我。我真的不行。不行!”
我看着他。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吗?是否这世上的男人,都不过如此这般,爱只挂在嘴上说说了事?真要他们拿出一点行动,就得掂量着会不会伤筋动骨?
我平静地说,“那么文良,我告诉你,我也不行。”我清清嗓子,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清晰明白,“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别再见面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下床,穿衣服,看上去和平时毫无两样。我真正心生崇敬,原来我与他相比,相差的岂只毫厘。
我看着他走出房门,自我的角度,看得到他径直走向大门,然后在大门后停住了脚步,我的心很没骨气地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后悔了,会得回过头来,与我相拥大哭,发誓与我永不分离。
门被拉开的时间不过仅仅数秒,却像是所有的风都趁此机会呼啦啦地灌进屋子里来。空气突然变冷了,以至于我的手脚也倏地冰冷起来。
再怎么冷,也及不上我的心。
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一转眼,春天来了。
我应该是睡了很长时间,做了非常多的繁乱无章的梦。我看到自己蹲在豪华酒店的墙角,呜呜痛哭。人来人往,衣着新鲜,表情倔傲,哪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偏偏他停下脚步,目光怜悯,甚至慈悲地递过来一张纸巾。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那一天我沉醉于酒吧,随随便便地碰上一个懂得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两个人,喝点小酒,说点荦段子,然后顺水推舟地上床。
那么,这一场痛苦终是可以避免了吧。
我警告过自己,前方是陷阱,是火。我自以为受过的伤害让我长了一双慧眼,可是最后,最后我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我并非真正铸就一颗近似于铜墙铁壁的心。
我听到门铃声,手机铃声,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是好累,我只勉强地翻了个身,继续昏睡。
这一次我梦到了陈良。
我看到自己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痛哭地求他,不要走。不。我不要离婚。
我好像真的流泪了。
我后悔了。我不该离婚。我应该以死抗争。这世界多的是男盗女娼。一桩婚外恋算什么。我应该打落牙齿和血吞。
手机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来,我终于睁开眼睛。
有一瞬间,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天黑了,屋子里黑漆漆的。那种久违了的令人窒息的孤单和惧怕感,像一条蛇,不动声色地紧紧缠上身来。
有人使劲捶门,“宝儿!周宝儿!”大约是着急,声音都变了。
我努力着下床。
这花了我许多时间。我用双手抬起我的右脚,把它放在地面上。门被捶得愈发地急了,我也有点急起来,结果立刻就摔了一跤。
不算疼。
但眼泪趁机流了出来。
我默默地坐在地上哭了好一阵,然后咬咬牙,手扶着墙努力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夏欧风一样地窜了进来,“你搞的什么鬼?车祸?伤的要不要紧?干嘛不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