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里的我,仍然是胆怯的,我敢于玩弄一场感情,甚至开始一段不计后果的被世人唾骂的婚外情,偏偏就害怕着,一份真诚感情的来临。
我早早地就订好了车票。
陈良执意要和我提前吃餐年饭。我推了又推,他很坚持。我想,算了。不过是吃餐饭,多个人而已。大不了,我把他当作一把汤匙,一个碗,一双筷子。
呵。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借口。
我的心太空。害怕一个人呆着。所以才拒绝得不坚决。所以才变成拒绝不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拒绝不了的事。如果真的,坚决地不想,谁也勉强不了。
这次他挑的是一家水上餐厅。
觉得了他的用心良苦。可是真的,不感动。没法感动。
小小包厢里播放着忧伤情歌,纱窗外便是轻轻波荡的水面,没有月光,夜色静得出奇。
我担心他会说点什么。
可他也不蠢。上次没听到我的回答,这次便像是完全忘了那回事。只淡淡地,问我的工作,问我的母亲。
他和我母亲只见过一次。我们结婚的那一年,结婚那一天,我母亲出现在婚礼上。她送我的结婚礼物是一个金手镯。当时的我觉得这个礼物很土。又难看又庸俗。不太情愿带。但她坚持说,“只有金子最保险。”
一转眼近十年过去了,她的话得到了印证。假如当初她给我的是一万块,如今那一万块还不够我买个卫生间。
我现在天天把那个金手镯戴在手上,见到我的人都认为我的镯子很时尚,特牛。
陈良颇为向往地说,“阿姨的气质很好。”
我煞风景地说,“气质好有什么用,没男人肯爱。”
陈良皱皱眉,“不会吧。也许有,你不知道。”
我不做声了。
记忆里那些经常出没母亲的小店的男人们,除了站在柜台旁,逗母亲说点暧昧的玩笑话,但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走进我们家门。母亲骨子里自有一种清高和骄傲,男人们都只在嘴上过过瘾,却还真不敢冒昧地造次。
我猜想她心里始终爱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一定很爱画画。母亲被他感染,所以也是一副热爱画画的模样,事实上,我从来没看到过她画过一幅完整的画。
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父亲。
小的时候,我像她一样,骗我的同学和院子里的小伙伴,我爸爸在香港工作。太远了,所以不能来看我。
我也无数次地幻想过,我的父亲,他长的样子。
长大了就觉得无聊。他爱长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貌比潘安也该千刀万剐。女人可以抛弃不要,自己的孩子呢,怎么可以一狠心三十年,面都不露一次?
我把怨气撒在陈良身上,“所以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陈良笑了起来,他那模样就像我只是一个撒娇生气的孩子,哄哄也就好了。
他问我,“你哪天走?”
我不想告诉他,含糊着说,“过几天。等老板发了红包就走。”
他说,“我买了点东西,带给阿姨吧。”
我一口回绝,“不。”
我简直要怀疑他有病。做我母亲的女婿时,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要带点东西给他岳母?逢年过节的,哪怕不去探望,连打个电话也嫌麻烦。他振振有辞,“不知道跟你妈说什么好。”
我呢。我就知道跟他妈说点什么。我乖乖地,每个月给他母亲寄钱,还要打个深表歉意的电话,钱不多……
他母亲不喜欢我。嫌我太瘦。他母亲一直认为,女人不丰乳不要紧,关键是要肥臀。肥臀的女人才好生养。据说她三十五岁才生了陈良,宝贝得直让他母乳喂养直至两岁。可恨我当时还觉得她舔犊情深,差点立志做个像她一样的母亲。
这场过去的婚姻,唯一让我觉得公平的是,我也只和婆婆见过一面。她很瘦。穿着也还算得体,但从外表还是能看得出来,乳房吊得太厉害,让人一瞥之下暗自心惊。
她和我说过几句极其有限的话,还不肯正眼看我。
离婚的时候听说她挺高兴。我太大逆不道了,因为她的不喜欢我,我也很是厌憎她。
一想起这些往事我就觉得烦燥。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怎么还可能和陈良有个全新的开始?怎么全新法?
我把汤匙敲得叮当响,突然觉得没劲。没劲透了。我干嘛要出来吃这餐饭。我见到他,想起的都是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们之间,也有过许多快乐啊。但我想不起来。
我后悔了。不该为了抚慰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失落,就贸然出来吃餐饭。
陈良说,“你现在真冷淡。”
我低着头,拼命忍。
想骂人。真的。我还真冷淡。我是不是应该热情似火地回应他的回头?真的真的,那对我简直是一种恩宠啊。我都三十岁了,这种机会等同于天上掉馅饼。问题是,老娘不需要!
老天助我也。我的手机在这一刻救命似地响了起来,是靳总,“宝儿,在哪儿?我这边有个应酬……”
我几乎是鸡啄米地直点头,“我马上过来!”
合上手机,我站起来说,“我有点事,得马上走。”
他也站起来,“我送你。”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我疾步离开,出门叫辆车,直奔金满地。
推开包厢门,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蔡文良。
他对着门坐着,身边紧靠着一位年轻美女。包厅里的暖空调很热,美女只穿了小皮短裙,一件宽松的大毛衣随随便便地罩在身上,那么简单,看上去却美艳惊人。
他分明也看到了我,脸上却毫无表情。
我深吸口气,用目光找到了靳总。靳总显然喝得有点多,还在举着杯敬人酒。这情形,应该是他作的东。靳总酒量一般,如若不是自己的东,总是能不喝尽量不喝。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下包房,发现小李也来了,正和一个男人摇骰子,脸蛋红扑扑的,显然也喝了挺多。
我走近靳总,伸手夺下他的酒杯,笑盈盈地说,“靳总,有酒怎么老是自己霸着喝呢。”
靳总一看是我,立刻顺水推舟,“啊呀,我们公司的大美女来了。”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呵,宝儿啊。”
我一看,却是周副总!他像是换了个新发型,难怪刚我一眼没认出他来。
他笑着道,“我们还真有缘份。为庆祝我们之间的再次合作成功,来,我们喝双杯!”
他烔烔有神地盯着我。
我很明白。
他自以为吃定了我。原本以为老总对我有点意思,因此忍痛割爱,不来招惹我就算了。但此时,老总身边明明就坐着个鲜嫩欲滴的美人儿,那么分明就意味着,没我什么事。既然没我什么事,正好称了他的心了。
我笑着附和他,“不不不,以我们之间的交情,哪里才只喝双杯。应该是不醉不归!”
他大笑起来,颇具意味地看着我,“宝儿说话总是让人感觉甜滋滋的。”
我在心里暗骂。靠。不就调笑嘛。是个女人都会。
我依然笑咪咪地,“可是,我又害怕喝多了。”我轻轻皱起眉来,“我这人有个缺点,喝多了喜欢乱来!”
他笑得更是欢畅,顺便用手搂住我的腰,凑近我轻声问,“真的吗?”
我很原谅我自己。
我只是一个单身女人,自己的快乐自己寻找,自己负责。我放肆一点,没关系吧。这点放肆让我感觉快乐。
酒杯很大。
我和周副总一口气喝下三大杯。
喝得太急,头有点晕。
周副总很体贴地扶我坐下,“来,咱们坐下慢慢喝。”他吩咐服务生,“上杯糖开水。”
我心里有点点悸动。诚然他不是个好货色,可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喜欢招蜂引蝶的主,骨子里并不是什么恶人。男女情爱,你情我愿,他并未用强,我凭什么对他心存鄙视?
我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也不打算做什么好鸟。
坐在他身边,陆续又走来几个男人,敬我酒,赞我年轻美貌,周副总俨然我的监护人,只让我每杯抿一点意思意思,剩下的,他都自作主张帮我干了。
我留意了一下,突然发现,蔡文良和那个美女都不见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又迅速地搜寻了一下包厢,果然,他们俩消失了。
我的心狠狠地刺疼了一下。
我暗暗憎恨自己,我干嘛要留意他?我干嘛要为了他心疼?这种心疼的感觉让我觉得耻辱。
我努力定下神来,主动邀请周副总,“来,我们再喝两杯。”
他凝视着我,终于觉得不对,“宝儿,你今晚有点反常。”
我嘻嘻笑,“那天,我为了你挨打,你还没补偿我呢。”
他笑了笑,说,“你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他的神情有点认真,“我不是什么好男人,不过放心宝儿,我也不是什么坏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哭。
我低声说,“我想回家。我醉了。”
他即刻站了起来,揽住我,“我送你。”
这时候的他,竟然很正人君子地,不过轻轻扶着我。这点点表现出来的尊重和关爱让我陡然间对他心生感激。我半倚着他出了包厢门,踏进电梯,步出酒店。
他嘱咐我,“等我会,我去开车。”
我点点头。
一个人走到路边,夜深了,我只觉得冷。抱紧了双臂,仍然觉得冷。
等了好一会,周副总打来电话,很是抱歉,“宝儿,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急事赶着办。得马上走。不能送你了。”
呵。
他还在一个劲地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太突然了。我给你打了辆车,你在门口等一会,车子马上就到。”
不。不用。
可怜的周宝儿。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看,我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不计后果地放任自己一下,人家还临阵退缩了。
我决定走路回去。
这是对我自己的惩罚。
天很黑。风很凉。虽然不是北方,但晚上冷起来,也挺让人觉得刺骨。
我一直走。
身边不停掠过车辆,以及陌生的路人。我的样子应该还算正常,最多是有点脸红。那是酒精造的孽。
脚渐渐地疼起来。七寸高跟鞋啊。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辆车一直跟在我身后。不徐不缓的。
我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难道说,这点残余的姿色还能让人有打劫的念头?当然,如果有,也是我的错。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地走在这街道上,分明就是诱人犯罪,无论是劫财还是劫色,都是活该。
我伸手摸摸我的包。包里有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这把刀我平时都放在枕头下,一旦夜里出门,又随身带着。能不能真的起到防身的作用尚不可知,但至少可以壮胆。
走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街道渐渐地变得安静起来。行人几乎没了。偶尔有疾驰的车辆刷地擦过身边。
我留意了一下身后,那车还在跟着我。
神经病。我嘟哝一句。
我只觉得冷,脸却很烫。管它这车上坐着的是人是鬼,我现在都不懂惧怕。
风有点大。我的头疼起来。
我走到公交站牌下坐好,没忍住,哇哇地狂吐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翻包,找纸巾,难受得眼泪都下来了。
我其实很少喝醉。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醉了没人照顾自己,无论在任何场合,我都注意着,不让自己喝过量。一旦觉得稍有酒意,我就会想方设法地耍赖不喝。做女人总有这一点好,撒娇着说几句好听的,喝不喝也就算了。
今晚是个例外。我有点失态。
把脸擦了擦,我发现鞋子被我吐的秽物弄脏了,于是弯下腰去擦鞋子。
突然感觉着不对,刚抬起头,猛地就被人抓住手几乎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我惊慌失措地看去,是他。蔡文良。
他的表情很平静,目光里却充满怒火,他嘴角轻轻上扬,问,“酒醉的滋味怎么样?”
我突然明白过来,是他。是他一直在跟着我。想来,周副总也是他支使开的吧。除了他,还有谁。那么巧那么有效地把周副总给弄走了。
我挣扎着,冲他嚷,“关你屁事。”
他轻笑一声,“我这人,就喜欢管闲事。”
他拖着我。是的。是拖着我。毫无怜悯的。我伸脚踢他,他不理。他紧紧地攥着我。弄得我的手好疼。我的眼泪狂飙出来,“放开我!你这个神经病!”
他把我塞到车里,砰地关上车门。自己也上了车,从后座拿了张毛毯,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包住。
隔着一张毛毯,他突然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脸就贴着我的。我的脸那么烫。他的也烫。
只不过短短刹那,他就松开了我。他启动车子,扭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这么晚了,收音机在播放着一首老歌: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突然觉得难过。默默地哭了。
他看也不看我。扯纸巾递给我。
我不理他。
我知道我太糗了。可是还是哭。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最后停在了我家楼下,他打开车门,动作粗鲁地把我抱起来,一直抱着,然后又从我包里翻出了钥匙,开了门。
我闭上眼睛,有了睡意,觉得全身都在痛。迷糊中,觉得他把我扔在了沙发上。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他又抱起了我。他好像在脱我的衣服。
我喃喃地挣扎一下,“不。不。”
突然一阵温暖的水包围过来。他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脸。
我贪婪地地享受着这点温馨。希望这是一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怔怔地躺着,关于昨夜的回忆一点点地浮上脑海来。
我想起我醉了。蔡文良把我送回来了。他还帮我洗了澡。我的天。我看看自己,穿着干净的睡衣。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我努力搜索着记忆,没有了。没有更多了。
他竟然没有趁人之危。
这让我欣慰,又让我隐约有了一丝失望。
我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赶紧拿过手机打电话到公司,正想着怎么像靳总解释一下,他先开了口,语气怪怪地,“蔡总帮你请了假。”
我顿时卡了壳。
怅怅地挂了电话。我打算继续睡。睡不着。蔡文良的影子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这个男人,真让我疑惑。他是爱上我了吗?不像。也不可能。
而我,我悲哀地发觉,我的心里想着他。我再怎么不肯承认,我仍然是想着他。
我不能把他只当一个普通男人来看,所以才在他面前窘态百出。对着他,我潇洒不起来。没法子无所谓。我为我这点可怜的心思感到悲哀。我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什么有什么,他会爱上我什么?
不是不恨他的。为着自己的在意暗自恼恨着他。他可以不来招惹我。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可以与别的任何一个男人调一点情,玩一点暧昧,但这里头,决不包括他。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终还是睡着了。
再度醒来,天色黑了。
呵。这人生,其实还真可以这样,一睁眼,天亮了,又一睁眼,天黑了。
我开始觉得肚子饿,但不想动弹。
电话响。不想接。
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静静地躺了好久,突然听到门响。
我吃了一惊,一个激棱。谁在开我家的门?第一个念头就是四处寻找有什么可以防身的武器。我想起我的那把水果刀。我的包就搁在床头。我迅速地把包拿过来摸了摸,没有。刀不见了。
我又急又恼,不用说,一定是蔡文良把刀取了出来。说不定还为这把刀失笑半天。
我跳下床,正想去厨房找个什么东西,门已经被打开了,然后,灯光大亮。
真奇异。
我赤着脚,穿着睡衣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门边,站着明显也吃了一惊的蔡文良。
我又惊又气,问,“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他回过神来,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你包里不搁着两把嘛。你一个人,拿着一把也就行了。我给你拿着一把,什么时候你忘了带钥匙,找我就行了。”
这人。
这人。
我轻咳一声,很困难地开了口,“昨晚。谢谢你。”
他盯着我,突然促狭地笑起来,“谢谢我什么?谢我没动你?”
我顿时涨红了脸,顺手抓起沙发上的杂志扔过去。
他偏偏头,躲过去那本飞过去的杂志,然后上前来,凝视着我,深思地看着我,“我对醉鬼不感兴趣。”
他重新笑起来,“现在还可以考虑下。”
我骂,“滚。”
我抬脚踢他。
他啧啧两声,迅速抓住我的手,用力一带,我就跌在了他怀里,他的唇几乎挨住我脸庞,“你怎么那么爱踢人。对于想跟你上床的男人,你都是这个态度吗?”
他的话激怒了我。
我努力地挣扎着后退一步,“你错了,我只是对不想给我钱就想上我的床的男人,才想着要动脚踢走!”
他轻哼一声,“好吧。我有钱。”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可以比任何男人都多付一倍的钱,那么现在,脱衣服吧。”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这嘴舌之争,不是他先挑起的吗?我只不过配合着他,应一下战。他竟然先行恼羞成怒了。
我拿起桌上的水瓶就向他泼过去。他一动不动。我疯了似的,跑阳台拿了扫帚,噼噼啪啪地使劲往他身上打。
我在一阵嘈杂声中歇斯底里冲他嚷,“滚。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要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