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又复清明如镜,在日月交替下,波光潋滟。
赢扶梓顿觉身寒阵阵,他落寞的返回寝仓。等待了一晚的奴役们,赶忙替他退下护甲,正待侍服他歇息,赢扶梓脸色却大变,指着船柱上悬着一幅画像,惊泣的问道:“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回禀殿下,是容风公子下船前送过来的,让挂上,说是送与你的礼物。”奴仆轻声回道。
“容风……唯有你方知我心……”赢扶梓伸手取下了那飘零于空,空灵于水的画中佳人。手指携着沉甸的思念,如藤绕般缠住那身素雅有致,清清爽爽的月白色衣裳,缠上那如出水芙蓉的洁净脸庞。
在这样一个深秋凄清的早晨,水边墨绿的芦苇沾满了洁白晶莹的霜花,轻风轻轻吹拂,自然飘荡着的黑亮垂发,恬淡微笑下的容颜,映在早晨第一缕阳光下,水波倒影里,素然,幽静……
赢扶梓惆怅不已,轻轻的提起笔,将自己此刻满腹的空灵蕴藉及缠绵惋恻,浓结于笔尖处,琥珀色的眸子透出如水般的浅绿,梦恋的滑过那画中的素净,痴迷的看着这个已刺青在心灵深处的女子,眼瞧着那窗外望眼无垠的白,落笔在画上轻划,书写下这只属于自己心中的那抹最温柔、最酸楚的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依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依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此时,大雾已渐渐的散去,一抹红艳从地平线荡了出来,泛起波光如鳞。喻中泽与苏蒹葭全身都被包裹在金亮色的华光内,身上的寒凉也被那倾身的暖阳渐渐消溶。
“回去吧……”喻中泽用披风包裹着苏蒹葭单薄的身子,正欲回到芦苇荡深处的岩东苑。
铺满碎石的小径路口上,却突然站立着一个身着大红衣裳的女子,她身子已溶入了那身后的满天红幕中,刺目如霞,满天的艳红更显出她脸色的苍白与疲倦的容颜,眼泪正在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眶内打着转儿,在霍然看到前边引路的喻中泽时,泪即扑洒至衣襟上。她三步并两步的直扑入喻中泽的怀里,楚楚可怜的唤道:“容风哥哥,终于找到你了……我……我逃婚了!”
“落叶……你……你逃婚……”喻中泽被这个从地上冒出来的人儿突然抱住,瞬间扰得慌乱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背后的苏蒹葭,另一只手不知所措的举在落叶肩前,正欲推开她。
落叶却自己从他怀里猛然直起身来,双目惊恐至极,傻傻的朝着喻中泽身后看去,方才还灵动的舌头也打起结来,说道:“你……蒹葭姐姐……你没死……”
“落叶,你好!”苏蒹葭落落大方的从喻中泽身后走上前来,向她伸出了重逢的手。
“你……你是真人吗?不是魂?”落叶脸色更苍白了,双手扣扣擞擞的抓住苏蒹葭的手臂,摸至她的脸庞,最后竟伸出手指向她的鼻端前探去。
“落叶!”喻中泽不悦的将苏蒹葭拉近身旁,制止落叶的验鬼行为。
落叶已感受到了从苏蒹葭鼻端呼出的温热气息,她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忽然将手指伸到口腔里重重的咬了一下:“哎哟!”便受痛的喊了起来,反手马上抓住了喻中泽的手臂,双眸仍不敢离开苏蒹葭的脸孔,惊慌的说道:“不是梦……容风哥哥……不是梦,她还活着!”
“当然不是梦!”喻中泽失笑的看了她一眼,即拂开被她紧缚住的手,走回的苏蒹葭身旁,轻轻的抬起如玉的腕子,为苏蒹葭拂去一缕被晨风吹至脸庞的发丝。
苏蒹葭立即不好意思起来,脸庞泛起了些许晕红,巧妙的绕过他的身旁,走到还愣痴痴的看着她的落叶前边,抓起她的手,问道:“你刚才说逃婚了?”
“哦……”落叶机械性的回答她。
“落叶,你真勇敢!”苏蒹葭赞许道,又看着她那身大红婚袍,即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生在这种封建时代,竟会有勇气逃婚?!真是不容易。”
“姐姐……你真没死吗?”落叶手抚着苏蒹葭身上的衣料,似还在确定般。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有呼吸,有影子的。”苏蒹葭好笑的看着这位勇气可嘉的女子。
“那……扶苏殿下……”落叶话未说完,竟已知晓了自己提错了话题,赶忙用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果然,苏蒹葭方才还溺满调皮的笑容就迅速暗沉了下来。喻中泽赶忙迎上前来,一把拥住苏蒹葭那已微颤的肩,不满的看了落叶一眼,对苏蒹葭说道:“蒹葭……过去的,让它过去吧……不要再胡想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昨晚我们一夜未归,先生一定会着急的。”
“啊!你们一夜未归?!”落叶竟吃惊的看着他们。
喻中泽没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落叶姑娘,你倒是奇怪了,逃婚竟逃到这里来?”
“容风哥哥……不要抛下我。”落叶不顾羞涩的紧抓住喻中泽衣袖,可怜兮兮的求道。
“你休要胡缠!”喻中泽素来平和的脸,立刻泛起了愠恼及绯红,想着那日寻入梧桐院去找蒙然与子婴时,竟被她‘非礼’了一番,心绪就难以平复。这丫头,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竟敢追到这里来,还不知半点羞愧。
“蒹葭姐姐……”落叶竟求助式的扯住了苏蒹葭的衣袖。
苏蒹葭轻叹了口气,即朝着她淡淡的笑了,她的笑容被这如华的阳泽托得分外的和暖,语气里充满了鼓励与鞭策:“落叶,你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敢违抗家长制的压迫,我支持你!”
“姐姐……你真的支持我!真的?”落叶高兴的一把抱住她,快乐得如孩童般看了眼满脸诧异的喻中泽。
喻中泽大急起来,一把将苏蒹葭从落叶怀中拽出来,走到数步之外,生气的问道:“蒹葭,你怎能如此……你知道她为谁逃婚吗?”
苏蒹葭坏坏的看着他那已窘红了的脸,戏笑道:“唉……我的喻大公子,这落叶喜欢你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你总不能不理不睬呀。更何况她今日还为了你,抛下了一切,你总要给些说法才行的。”
“我不喜欢她……你……怎能如此没良心!我昨晚……昨晚……”喻中泽语结不已。
苏蒹葭伸手压住他的唇制止他再说下去,遂将身上那件淡黄色的披风,解了下来,替他轻柔的系上,满脸凝重的说道:“容风,别说,也别解释……我不愚钝,我都明白。”是的,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这喻中泽与自己分离两年后,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昨晚在河岸边上,那个吻已经让她够心慌了,只是她不能,真是不能……
“蒹葭……”喻中泽感动的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压在他的心口上,动情的说道:“它是你的,今生都属于你,我一直放在此处,等着你来收取!”
苏蒹葭心间猛然刺痛起来,赢扶苏的话又萦绕在耳旁:“我在你面前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纵然你不收留我这颗心,我……也会一直将它留在这里,一直到你愿意来收取的那日。”
她赶忙慌乱的从那颗鲜活而急速跳动着的心脏上抽回手来,故做无视喻中泽浸溺激情的眼眸,朝着落叶就招起手来,快而急的说道:“落叶,你一定累了,先与我们一起走吧。公孙先生与林儿会担忧的……再说,这段时间,公孙先生的起居饮食与晨时的汤药,都是我亲手熬制的,不能让先生等我。”边说着边急急的朝着小径深处跑去,独抛下一个发愁,一个发呆的俩人。
远处正传来了范林儿脆生生的叫唤声:“姐姐……蒹葭姐姐,你在哪儿?”
“来了!来了!”苏蒹葭爽快的回应道,步子加得更快了,身子一下便没在了青翠的芦苇里。
喻中泽也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急步的就走到小径上,落叶也不敢怠慢,紧紧的随在他身后。
喻中泽却猛然回过身来,朝她冷脸说道:“一会你便走,莫再纠缠!”
“容风哥哥……蒹葭姐姐同意我跟着了。”落叶满脸的委屈。
“她同意你就跟着她,别跟着我便行。”喻中泽十分不悦的说道,猛然又想起什么,急速的又纠正道:“她……你也不许跟着,一会把这身衣裳换了,拿些银两,去找落云去。”
“容风哥哥……你知道我哥哥的下落?”落叶一下便高兴起来,扑上前去又紧紧的抓住他如玉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