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离开了码头,重新树起了风帆,继续向前扬帆破浪。
赢扶梓却没有入仓内,而是将整个身子又复倚在船栏上,看着水边白雾轻绕的墨绿色芦苇荡,正一点点的向身后抛去,心间竟生出了阵阵难舍之意。
突然,岸上又传来了方才听到的那似笛非笛的曲声,踏着浓霜而来,如果说方才听到的曲声是一咎低低的哀绪,而此刻……竟如断弦之音般,铿锵而悠长。
赢扶梓的思绪顿时恍惚飘摇,立刻朝船尾急速的跑去,却看到水雾连天之下,在那片蒙眬的水气中央,伫立着一个纤瘦的人形,声音正从那里阵阵传来。
“你……是谁?”赢扶梓朝着那个正被浓雾点点遮掩住的身形大声唤道,但回答他的却还是那丝丝的尖锐与悲愁,如影如幻的人,伸手似可触之,却遥如在水一方……
赢扶梓心里突然涌腾起一个热切的渴望,他想见到这个抚笛之人,现在就要见到。
正想唤士卒们将船重新靠回岸边上,李符却从正仓里急步走了出来,朝着赢扶梓说道:“殿下,已准备妥当,众将士们都已聚齐,可议事了!”
“李符……那边是不是有人?你听……那曲声……”赢扶梓脸露渴求与难言之情,朝着那片水气指去,可那里已弥漫着一片浓重的白雾,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方才真真切切听到的曲声,此时又如虚幻般消失了。是自己已成了痴人?仰是那真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李符明白,赢扶梓的心有多么的疲累。自苏蒹葭无端消失后,巨鹿又失了利,外加上朝事动荡,国内政局不稳,这段时日,他能撑过去,实为大幸了。遂怜惜的说道:“扶梓……你累了,一会议完事,紧快歇下吧。”扶着他就要朝仓内走去。
赢扶梓走了几步,又不舍的朝回看去,那整遍青纱般的芦苇已全部被隐于了雾气里,白茫茫的一片,哪里还看到什么人影,哪里还听得到什么曲声……
李符重重的拍着他的肩,叹道:“走吧!”转身又吩咐掌船的船卒:“全力加速,迅速的冲出这片障气,莫误了行程!”船飞速向前使去,一下便将浓浓的雾气远远的抛在了后边。
此刻,在这个充满了水雾的码头上,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姑娘,正痴立于岸口之上,她手里拿着的一管芦苇叶,轻然的飘落入澎湃的江水中,清泪如珠般滚落到她凝满薄霜的脸庞上。她向着那已隐于水气中的船行,缓缓的伸出手来,似要留住那个突然出现,又霍然消失了的俊美男子。
“扶梓……扶梓……”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已被掏了出来,双腿软软的再也无法承载着身躯,整个人如倾覆的大厦般,向着地上倒去。
就在她身体快扑落到地上时,一个温润的怀抱承接住了她。他的声音如眼前的水流般激荡,那久违了的嗓音似天籁般,又复在她耳旁响起:“蒹葭……”
苏蒹葭满目凄风的转过头来,那张满月的脸庞,那双星子的眼眸,那个已染尽浓愁的眉宇,如梦般掣入她的眼帘里,她哆哆嗦嗦的颤声唤道:“容风……”
“我终于找到你了……”喻中泽的声音透尽了重逢的喜悦与别后的思念。
“哇……”一声,苏蒹葭如突遇失去的亲人般,伸出双手来,紧紧的抱住了喻中泽如玉的脖子,竟失声痛哭起来。
“蒹葭……我的好姑娘,是容风不好,令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喻中泽的泪也止不住的滚落入她的发内。
苏蒹葭紧握着拳头,如雨点般的拳拳击在他的肩头上,似要击尽这两年的憋屈与满腹的愁怨。
喻中泽直挺着胸膛,一任她无声的埋怨,心如刀割般,已淌出血来。两人紧紧的相拥而泣,在这浓浓的水烟旁,似两只受了伤的孤鸟,相互舔吸着彼此的温暖。
良久,喻中泽才伸出柔荑圆润的手指,托起了她还犹如梨花瓣雨的脸庞,蕴含无限深情的双眸,在她眼前轻荡起了波波水涟,凑过红粉的唇瓣,忘情的去吸取她还在不断滚落的玉珠,那轻软的唇,带着沉重的思念及深深的彷徨,漫至到了那仍在微微发颤的唇角。猛然间,似拼弃了所有缚束住的枷锁般,不顾一切的将灵魂处最深刻的思念,向她口内如风般传送过去……
“唔……容风……不可……”苏蒹葭如乱马般的思绪,被这突然探入的柔絮,缠得更为迷乱不堪。那方才与赢扶梓离别的愁绪正被他点点淹去,冰凉的舌碰上了那抹温润清冽的柔软的一瞬间,竟令得她得以清醒过来。
苏蒹葭将头转过一旁去,紧紧的抓住他胸前的华服,强迫自己站了起来,眼眸向着那片已逝去的风帆,悲伤的说道:“容风……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我抛不开他……”
“蒹葭……那为何不随他去……”喻中泽的眼眸水光鳞鳞,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庞。
“我是一个霍然坠入秦世的灾星,是祸害……害了扶苏……害了扶梓……害了与我相处的任何人……”苏蒹葭泪已干枯,空洞的双眸无力的看着他。
“不!我不允许你如此说自己,绝不允许!”喻中泽长吸了口凉气,复又将她紧拥入怀里,沉沉的安慰着:“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我……只想就此匿世,永不再入红尘!”苏蒹葭轻轻的推开他,向水岸行近两步,紧紧握住双拳,顽强的直挺伫立于水岸边上。
月光从渐淡去的迷障中透晰出来,如水般的倾撒在她的发上,也映出她坚毅的神情及令人畏惧的寒冷。风灌满了她月白色的裙裾,阵阵舞动起如雪般的迷离。
喻中泽呆呆的望着她的侧影,竟突然感到眼前的女子,就如此刻的月光般,令他无法握紧在手心里。她的脸如这江水般清彻,却划下感伤阵阵,她的世界……真是离自己如此的遥远吗……远到此刻她就立在身旁,却犹如是立在水岸的另一端,不可触抚……
喻中泽轻轻的走到她身旁,让她依偎在自己肩上,将自己方才如江般澎涌的深情,点点的埋藏,与她一道向远处的江面看去,轻声说道:“别怕,蒹葭……路有多难……容风都会陪你去……决不再轻然离开你……”
苏蒹葭的泪又如潮般漫涌,随风轻弹到身后喻中泽那满月似的脸庞上,沁出透心的凉。
喻中泽知道,这滴寒冷的泪珠,从她眼帘中滚下,却已滴淌入他的心间,一生都会难忘,永远都将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