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初亮,苏蒹葭倦倦的在榻上曲转了一个身,昨夜是谁在耳旁轻唱了一晚的古歌,那歌声凄然而悲凉,似唱歌的人正在承受着爱人伤离的哀痛: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没有来由的,泪水竟于浅梦中,沾湿了满满的一枕,她蠕动了一下身子,口里轻唤道:“容风……”迷糊的就伸出手儿向旁揽去,却揽住了整片的寒凉衾绸,惊得立刻睁开了眼眸,看到的却是整齐的枕与被,竟似昨夜没人卧过一样。
苏蒹葭心里即落空起来,向外唤道:“容风……”
采荷快速的就推门入室来,见她起身了,就赶忙的为她更衣,轻笑的回道:“夫人,你昨晚都喝醉了,与公子唱了一宿的曲子。”圆圆的眼眸扑闪着灵光,似还在想着她昨夜的醉样般。
“哦……又醉了。”苏蒹葭自嘲的轻笑了,转问道:“公子呢?又去替人看病了吗?”
“奴婢不知,只知昨晚回来后,他服侍夫人睡下不久就出门了,至今还未见有回。”采荷已替她将发挽好。
苏蒹葭对着铜镜拍了拍发白的脸儿,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是。”采荷轻声的回道。
苏蒹葭正描着眉的手立即垂了下来,心里却犯起嘀咕来,喻中泽,现在我们的生活才刚开始,你就和我玩起这彻夜未归的游戏,以后长长的一生,我该如何来待你……
“夫人,公子交代了,如若你醒了,就让你喝这汤药。”采荷从盘子里端过一碗浓黑的药汁,一看就知道是特苦的那类。
苏蒹葭没有像往常那般畏苦,心间却是涌过一道暖流,转念着,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给缠住了才会整晚不归的,这不,还是不放心我的。方才的不悦已一扫而空,遂慵倦的笑道:“干什么?我身体又没病,喝药干什么的。”
“公子说是养气的,以后每日晨时,都要熬制出来,让你喝。”采荷继而解释道。
“他还真把我当了他的病人了。”苏蒹葭轻笑着,端起了药碗,正待喝下去,鼻端一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涩味,一阵阵恶心即翻涌而出,她赶忙将碗放下,双手紧捂着口,一副待呕吐的迫急模样,采荷赶忙端来盆子,苏蒹葭探头过去,却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东西来。
“夫人……你好些了吗?”采荷呈了一碗清水过来。
苏蒹葭缓缓的喝下,身体的异状才得以平复,她遂将药汁推过一旁,说道:“我先吃些东西吧,不要将那些油腻的食物端上来,就给我拿些白粥吧,带些前天在街上买的酸脆小黄瓜就行了。”
“好的。”采荷立即去做事了。
苏蒹葭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回廊上去透透气,心里遂叹道,昨晚是不是喝过了头,身体才会这样的?手不期然的抚了一下被呕得生痛的喉咙,正清着嗓音,却听道身后传来了一声:“心几烦而不绝兮,心几烦而不绝兮……”
她吓了一大跳,急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绿头红羽的牡丹鹦鹉,正精神扣擞的唱着曲儿,苏蒹葭即大乐起来:“天啊!怎么又是‘爱情鸟’?看来我家先生是有特殊嗜好的,单养了这爱情鸟,而这鸟又只会唱越人歌。”刚想去逗那鸟儿,自己却被方才说的话给吓住了,他……只养爱情鸟,而鸟儿只会唱越人歌,昨晚是他……在耳旁唱了一晚的越人歌……容风,你就像是个宝藏,我要何时才能将你掘尽,何时才能真正的懂得你……
已值临冬,苏蒹葭见喻中泽还未回,即修理起院中那些已枯萎的花木来,修着修着,思绪便又复沉落,口中也低声的吟唱起来:“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想起这越人曲本是从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身上引伸出来的典故,说的是一次鄂君子皙坐船出游,有位爱慕他的越女抱着船桨对他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打动了鄂君。鄂君听明白了歌意后,非但没有生气,还走过去拥抱了那越女,并给她盖上绣花被,与她同床共寝。
可是,现在这曲子为什么会出自容风之口,而上郡的鹦鹉,还有现在这只,也都会唱,而且也只会唱这曲子,想必他定是常唱,这些鸟儿才会耳闻目染的,他如此深切的在……思念着谁……王子……
苏蒹葭遂全身打了个寒战,霍然的站起身来,呆呆的看着那廊下还在欢吟着曲儿的牡丹鹦鹉,竟不能再思考下去……
如此在不安中渡过了五天,那喻中泽竟像是突然在人间蒸发掉了一般,没有回来,也没有托人传回口讯。苏蒹葭整个心魂就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一样,时而在院中呆立半晌不出声,时而又烦燥的踱着步子,来回的走着。
夜已至深,那个离家未归的人还是没有踪迹,采荷不安的看着院中呆立着的主子,忍不住就抓起一件外衫,给她披上,劝慰道:“夫人,这儿寒,回房去吧,兴许你睡醒了,一睁眼睛,公子便就回来了。”
苏蒹葭缓缓的转过身来,那双原本清澈无瑕的眼眸竟满是血丝,她朝着采荷苦笑道:“我……是不是被抛弃了……”
“夫人……不该如此说,公子疼夫人都疼入心肺里了,奴婢都知道。”采荷急忙表明观点。
“那他为什么都不回来……原来说他爹爹与娘亲会过来的,现在也没见……”苏蒹葭一颗悬着的心已渐渐沉入海底去了。
“许……许是被事情绊住了。”采荷小声的说道。
“采荷……你家公子在京中真的未有娶妻吗?”苏蒹葭的声音已满是叹息。
“夫人,你是公子的原配啊。想这些年,奴婢虽只是一年方回京问安一次,但心里却清楚得很的,老爷与夫人盼公子娶妻已是多年了,如今才终于将你盼来,夫人不可生疑啊。”采荷扶着她,满脸的关切。
“是吗……”苏蒹葭脸上的苦涩更为沉重,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采荷大急的叫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公子回来会骂责奴婢的。”
“我……要去寻回我的幸福,你不要担心……”苏蒹葭斩钉截铁的说道,转身就没入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