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苏蒹葭随着蒙然重又回到了阔别四年之久的咸阳宫,她还是入住回原来曾住过的永芳阁。这里的一切都依旧如故,只是雕花的窗架被重新漆上了红漆。环目四处,苏蒹葭的心又复沉溺回了过去。
在这里,自己曾与赢扶苏签订下那张婚姻的契约,他也曾对自己说过许多如醉般的甜言蜜语,为自己梳理过如缎般的长发。
在这里,自己曾被郑施羽用短剑所伤。
在这里,自己与郝俊哥哥辞别。
在这里,自己告别了咸阳,告别了扶梓,随扶苏远赴上郡……
岁月匆匆,一切都没有变,可自己却已是过尽了千帆,历尽了磨难。
翌日一大早,被失眠折磨了一整晚的苏蒹葭就醒了过来,未待台香过来,就早早的将自己梳洗妥当。在宫女的引领下,拾步就朝着临泽殿走去。
绕过一遍桃林,她立在一棵歪脖子的老桃树旁,看着那树枝上冒出来的片片嫩绿及犹残留在树枝上的零碎残花,心间为自己这段时间莫名的伤怀而哑然失笑起来,这桃树已经很老了,但还能生出如此新绿的嫩叶来,想想有时人还真不如树了。
正想着,前边的殿门匆忙打开了,几名宫女先行走了出来。苏蒹葭极目望去,感到这殿门很是熟悉,似曾有来过一般,转看向那殿上的门扁时,‘梓潼殿’三个红漆大字便跃然入了目。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凝视的望着那整个殿阁,这是赢扶梓曾经的住所,现在应是郑施羽的住所了吧。
还在恍然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大殿内轻然的走了出来,竟是两日未见的赢扶梓!赢扶梓并没有立刻看到桃树前的她,而是掀起锦服的衣裾,正想拾步下台阶来。
突然,郑施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赢扶梓的身后,她好像是急步跑出来的,气急吁吁的捂着胸口,口里高唤着扶梓的名字,手里还拿着一块似玉佩的物什。
赢扶梓停住了脚步,郑施羽即快步的行近他身旁,将手上的玉佩细细的为他系在腰间,又及其春情万种的瞧了他一眼,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衫,一副妻子晨时送夫君出门的致情模样,赢扶梓对她的举动似有些不自然,轻轻的闪过一旁去。
一个粉琢粉琢的小女孩,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裙,头上也系着同色的系结,从梓潼殿内跑了出来,口里朝着赢扶梓高声的叫喊着:“父亲!”
赢扶梓一伏腰,即满脸笑容的将这小女孩紧紧的揽抱起来,口里轻唤道:“曼香!”伏唇在她的小粉脸上使劲的亲了亲,逗得曼香咯咯直欢笑。
突然,曼香伏在赢扶梓的肩头上,不笑了,而是直定定的看着他身后的那遍桃林。
赢扶梓有些惊异,猛然的就急转过身来,立即看到了十步开外,正立在老桃树前的苏蒹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立刻流泄出一种至痛的哀愁,脸色也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嘴唇轻轻的蠕动着,似在唤她的名字。
郑施羽也诧异的随着赢扶梓的目光看去,很快也看到了满脸寒霜的苏蒹葭,她没有出声,但是那轻泛桃红的妖媚脸庞上却浮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手臂轻轻的一抬,便挽住了赢扶梓的手臂,那种至胜的挑衅油然而表。
苏蒹葭霍然明白过来,自己眼前看到的是什么,这就是赢扶梓近段时日不常回达岚宫的真正原因,这就是这段时日见不到他时,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烦燥的原因。
她整个脑子瞬间就失去了思考,猛然间不知道了自己身在了何处。竟木然的朝着他们极其礼貌的点了点头,礼貌自己不小心打扰了别人一家三口的温馨相聚了般。她缓缓的就回转过身来,默默的沿着来时的小径走着,身后已经听到赢扶梓焦急与懊悔的呼唤声,她心里竟突然害怕再见到这个男人,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急速起来,没命的就朝着咸阳宫的大门跑去,朝着咸阳城外跑去。耳旁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叫喊声,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从两耳急速的擦抹而过。
一直跑到了城外的一片桃林旁,她才止住了脚步,依在一棵树身上急速的喘着气,手痛苦的抓住树的枝干,泪不期然的急涌而出,颤抖的身子,亦震落了满树的残花,粉红的残瓣零洒了她一头一身。
“蒹葭……你在哪儿?回来,听我解释,快回来!”耳旁又复听到赢扶梓气急的呼唤声,她迅速的将自己没入草丛中,即看到那个俊雅的身姿霍然的就出现在了眼帘前,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如故,口里遍遍的狂呼着她的名字。他脚下的花草也被急乱的脚步踏得七零八落。
苏蒹葭紧紧的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音来,直到唇已经被咬出血渍来,也没有放松。渐渐的,赢扶梓的身影朝着湖边急寻而去,口里还在唤着,渐渐的,他的声音已不再回旋于这片桃林中。
苏蒹葭整个身子便松垮垮的横卧在草堆上,茫然的看着天空上那些被映满晨阳的白云,树上三三两两的晨鸟吱咋的鸣叫着,声音很是婉转动人。但此刻,听在苏蒹葭的耳里,却如声声的嘲弄。
与赢扶梓相恋相守的片段,在脑子里如幕般滑过,如狮般片片撕碎了她的心。忆起初结识时,在陇西郡的可久楼上,所说过的话语来:
“我不想要那些女人,我只想要自己选中的,然后与她一起相守一生。不,我们不做平行线,我要与你做这个。”
“你知道吗?这交叉线的物语是……两个世界的人。”
“物语?两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我还以为立在如此位置,就能够得到我所想要的呢。”
“在我们家乡,你这交叉线还有另外一种物语,就是交集一次,接着便会离得越来越远。并且,永不会再重逢!”
“能够交汇就是缘份,纵然是身处两个世界,我也能历尽千山万水找寻到你。”
……
苏蒹葭凄然的轻声念述着:“十指扣,缠指柔……绕子手,共白头。掌对掌,心连心。缠住……”念到最后,竟无法再念下去,呜呜的就哭出声音来。
如此良久,她才无力的从草丛中立起身来,缓缓的拨下头发上的芙蓉珠叉,悴然的将它落弃在脚旁。木然的朝着一旁的小径走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去哪儿,只想走……离开这儿……离开赢扶梓……离开咸阳城……离开这里的一切的一切……永世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