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白雀河岩东苑阁楼前,萧声凄绕,和暖的晨阳下,喻中泽茕茕孑立,一朵雪白的芦花优雅地栖在他沉定的眉宇间,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玉萧,柔荑般的手,轻轻拈下落于眉间的芦花,低言着:“又是一年芦花飞,蒹葭,我们曾你侬我侬,而今却只能空怅守……”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喻中泽的一名随身侍从正从楼角处走近前来,说道:“喻公子,已按你的吩咐,传讯给了九殿下,我想最迟两日,他便可到岩东苑了。”
“嗯……李符那边可有消息?”喻中泽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尽显担忧。
侍从回禀道:“李符已探明,赢恒确实在芦岭下柳堡。项羽派一些死士守着,他们也不敢正面冲突,怕会伤及小公子,现只能寻机而动。”
“好,如此只能静待李符的消息了。”喻中泽叹息着。
身后的卧房门‘吱呀’一声启开了,公孙阏满脸倦意的从室内走了出来,他身后的范林儿手中正托着一水盆,公孙阏对范林儿细声的嘱咐道:“你苏姐姐已无大碍了,去熬些芦根来,你师兄近日肺燥,也需好好的调调。”范林儿黯然的退了下去。
喻中泽赶忙迎上前来,扶着公孙阏的手臂入坐到一旁,说道:“恩师,您辛劳了。”
公孙阏轻咳了一阵,拍了拍他的手,怅叹道:“容风,没想到,你与为师一般,终也过了情这一关啊……”
“恩师……”喻中泽脸上的悲容再也挂不住了,将头轻轻的伏在公孙阏的腿上,肩头阵阵的抽颤不住。
“容风够了……你为她做的已经足够了。”公孙阏心疼的揉抚着爱徒的乌发,看着空气中浮动芦花,伤怀不止。
“恩师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扶梓,过两****接蒹葭回去便可。”喻中泽声音很是沉抑。
公孙阏不安的抬起他的下巴,问道:“你……真是决定不待她醒来吗?”
“容风惭愧,还是无法面对她。不如就此散去,倒落得清爽。”喻中泽站了起来,脸上尽是不舍与无奈。
“也罢,去吧,别再屈了自己便行。”公孙阏拍了拍他的肩,神情很是慰足。
“想走就走,你还是如当初一样,一点儿也没改变,还是这样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苏蒹葭的声音如芦荡内那只落队的哀雁般,在他们身后哀哀而问。
“蒹葭……”喻中泽身形立刻扣颤起来,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已深植入心的人儿。
没想到苏蒹葭却并没有理会他,反而先朝着公孙阏、后又再朝他深深的施了一礼,口里客气至极的说道:“多谢公孙先生,多谢喻公子救命之恩,我又打扰各位了。”
喻中泽的脸上立刻闪出一抹痛苦的拘挛,颤着唇,立在原地,不能言语半句。他没想到,心中念想着的人儿此刻就在身旁,但为何感觉却离得如此的遥远,那颗心被她故意高悬在了他触不到的地方。
公孙阏深叹了口气,扶起她,笑道:“谢倒不必了,医者父母心。只是我倒有些纳闷了,苏姑娘,你怎的每一次都是躺着回到岩东苑?能不能下一次不要让我如此辛苦,每次都要先将你救醒才能与你说话儿。”
他的话将苏蒹葭给逗笑了,但还是如实的说道:“先生,对不起,我保证,下一次如果还有命回来,一定走着回来,再也不躺着回来了。只是此次,我得罪了项羽,如若他知道我没死,定会再派手下来抓我的。所以,我不想连累你们,会尽快离开。”
“苏姑娘,你放心。扶梓已将项羽逼退到乌江一带,他再也无瑕顾及你了。”喻中泽也毫不客气的回敬她,口气也很是冷漠,将脸转过一旁去,神情满带负气。
“乌江……扶梓将项羽逼到了乌江?!不是刘邦吗?”苏蒹葭大吃一惊,如果扶梓将项羽逼到乌江,不就是项羽的最后一战了吗?历史果然是历史,看来这次项羽会走入他人生的最后宿命里。心中的情绪一时间竟辨不清是该悲还是该喜。
公孙阏眼瞧着两人故做相隔的表情,长叹了一声,反手将他二人的手,紧紧的扣在了一起,说道:“你们能够见一面也不容易,纵然以后不能相守,也不能心生怨责,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吧,不要将话埋在心里,懊悔一生。”说完,他怅然转身,走下楼去,将空间完全腾出,让给了这两个久别重蓬的人儿。
苏蒹葭想将手从喻中泽手中抽出去,却反而被他扣得更牢了,生气的骂道:“放手!如果要走,还救我回来干什么?倒不如直接将我埋了落得干净。”
“蒹葭,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喻中泽迈步便走上前来,伸手抚住了她的肩。
苏蒹葭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但声音还是哽咽了:“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永远都让你如此的为难……所以,你不要再理我,任我自生自灭去!”
“蒹葭……还能够‘为难’,是容风百世修来的福份。”喻中泽将她拉近身旁,伸手轻轻的抹掉她止不住的泪,故做轻松的笑了笑,可是笑容方浮上唇角,却又被心底涌出的哀伤无情的剥夺了。
他的细心与温情重新又将苏蒹葭故作冷漠的心包裹住了,她难过的抬起手来,抚揉着眼前这张挂尽苍桑的面容,心里痛裂阵阵,此刻,才真正的明白,自己无意间,将眼前这个男人伤得又多深,她无奈的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问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嗯……初时我泛舟四处,后来倦了,就栽桃竹篱下,终日游碧湖……”喻中泽故做轻松的回着,这些年来,爱,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头舵鸟,纵然可以将头深藏入沙砾中,不看,不听,不闻,不问。可魂魄在人间炼狱中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千遍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终究抹不尽心间对这个女子的依恋,对那遍桃香的怀想。
“‘栽桃竹篱下,终日游碧湖’……容风,你真的做到了……”苏蒹葭的心绪更为沉闷了,他真的做到了放掉一切,这种堪比陶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高远心境,又是几人能比拟得了的。而自己却已失掉了享受这份心境的资格……
喻中泽心中也长声叹息,多少个日日夜夜,促膝桃篱下,却再无佳人来相伴,这份落寞与孤独唯有自己独自舔吸,不想让她洞悉这份落寞的心怀,遂立刻将话题给绕开:“可扶梓并没让我继续安宁下去,半年前便托人将我寻回了,不想回到咸阳,就传来了你与恒儿又落到了项羽的手中。”
“恒儿真的可以寻回吗?”苏蒹葭有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立刻担心的问道。
“李符已经去接恒儿了,你别担心。”喻中泽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神色又复沉定如松。
苏蒹葭沉略了片刻,缓缓的问道:“容风,你……成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