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窘迫随即从这张满月似的脸上铺张开来,他迅速的垂下眼眸,伸手在桌上为自己倾了一杯茶水,送至口中轻呷,但那托着瓷杯而震颤的手,却将他的心事完全暴露无遗。
“容风……”苏蒹葭迅速的按住了他的腕子,眼眸里写尽内疚与不忍。
喻中泽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眼看着她,又复镇定如松般的说道:“成了……年初便成了。”
“没说谎?”苏蒹葭不可置信的瞧着他。
喻中泽却轻笑出声来:“放心,容风不会为了你而去做和尚的。她叫……清婉,模样不会比你差,是个家世清贫的女子,现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苏蒹葭心里顿时杂味陈横,看到他如此的坦然,心神竟有些恍惚起来,黯然的说道:“哦……如此恭喜了……能有一个人替我照顾你,我就放心了,什么时候让我……见她一面。”
“会有机会的。”喻中泽顿了顿,立刻将话题给岔开来:“我已经通知了扶梓,待那边战事一了,他便会过来,你跟他回去吧。”
“不,容风……既然这次我没死成,我就想换种方式去活。”苏蒹葭站了起来,将身子倦倦的依在护栏上,茫然的看着眼前青纱帐上的芦白飘飘。
喻中泽也走上前来,不安的问道:“你不开心?是扶梓做错事了?”
“不,他没有错……我只是想做一回自己。”苏蒹葭被这种无奈的情绪深深的缠结住了。
苏蒹葭负气离开赢扶梓,喻中泽早有耳闻,他抬手在她后面停了半晌,想触抚她,但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口里沉沉的劝道:“蒹葭……扶梓是皇子,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都是身不由已的,你要学会为他多担待着些。”
“我都明白,你不必为他做遂客。”苏蒹葭心里何尝不知,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里,想拥得一生一世一代人,本就是梦谈。她深深的呼出了口气,似要将胸中的郁闷全然吐出。
“姐姐,你醒了?”范林儿托着一瓷罐子,走了上来。
“林儿……你又长高了不少。”苏蒹葭见到已长成青葱少年的范林儿,脸上顿时流露出喜悦来,高兴的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姐姐……你又受苦了。一会我去捕两只鸭子回来,给你补补身子。”范林儿眼角湿湿的,似方才哭过了般。
“哦?芦荡内的鸭子又成灾了吗?林儿,我们现在就去抓。”苏蒹葭突然反常的兴奋起来,抓住范林儿的手就朝楼下走去。
范林儿急了,说道:“姐姐,你的身子才方复原,不可如此劳累的。师兄,你快劝劝姐姐。”喻中泽只是淡笑不语,并没有阻止。
苏蒹葭转过脸来调皮的取笑道:“没事,我没那么娇气。纵然有什么,你容风哥哥也不会让我死的。”一个转身,便拉着范林儿下楼朝着前边的芦苇丛走去。
喻中泽看到她有些苍惶逃离的背影,阵阵心酸即如洪般淹没了心间,低语道:“蒹葭……当初放手并非我所愿,可今日看来,结果并不是我所想的。容风真做错了吗……”他缓缓的又拿起玉萧,徐徐吹凑起来,那低沉的萧声,穿透重重芦帐,如剑般深深的刺入了苏蒹葭的心里。
她抬手便将眼角扑涌出来的眼泪抹拭掉,范林儿却扯着她的袖子,担心的问道:“姐姐身体不适吗?”
“哦,没有,快,我们去抓鸭子。”苏蒹葭努力的展露出笑容来,快步的朝荡内走去了。
入夜时分,苏蒹葭与范林儿抓到了三只肥硕的花鸭,她一马当先,钻入厨房,弄起晚饭来,约摸两个多时辰,一顿丰盛的全鸭宴即摆在了公孙阏与喻中泽眼前,她却反客为主起来,招呼着他们愉快的用起晚餐,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才方从死神手中脱逃的人。
喻中泽看到苏蒹葭席前席后忙碌的身影,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心底深深的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故意漠然眼前的一切,想说些什么,可话方滑过唇旁,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得与公孙阏对望了一眼,默默的用起饭来。
这几人难得聚在一起用餐,席间苏蒹葭更是一反常态,妙语连珠,一顿饭用下来,大家都很是欢畅。
如此数日,赢扶梓也没见过来,喻中泽也没再提出要离开,而苏蒹葭却变得更忙碌了,不时的变着花样为他们准备食物,可在饭桌上话却越来越少,最后,连吃着饭都会忘了夹菜。
喻中泽瞧在眼里,却痛在心头。前边不断有战书传来,战事也越发吃紧了,几次他都想离开到前边去协助赢扶梓,但看到苏蒹葭越发寡欢的脸,他就放不下心来。
这日用过晚饭,苏蒹葭又忙着起身与随从们一道收拾起残席来,喻中泽再也忍不住了,走近前来,压住她的手,说道:“别忙了,我们……谈谈好吗?”
苏蒹葭满脸愕然,但还是顺从的说道:“好。”两人便沿着小径,缓缓的朝着水坎边走去。
夜风很寒凉,喻中泽解下衣袍轻轻的为苏蒹葭披上,苏蒹葭感激的朝他笑了笑,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形的生分还是在两人之间悄悄漫开了来。
行至岸边,苏蒹葭随手便扯下一瓣芦苇嫩叶,卷成小管,放至唇旁轻轻吹凑,细细锐锐的曲声从小管内又复掣奔出来。喻中泽也从袖中掏出玉箫,和着她的曲调缓缓附和,水岸边顿时被一种凄萧与苦闷压抑着。
曲毕萧咽,喻中泽长叹道:“蒹葭……我们去找扶梓吧,他此刻……需要我们。”
苏蒹葭将手中的芦管抛入水中,回道:“你去吧,我去了只会徒添纷乱,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喻中泽扳过她的肩,说道:“蒹葭,我知道你在担心他,而他也在担心着你,你回到他身旁只会让他更安心。”
“容风……你该明白,我在他身旁只会令他更为难,更何况,我与扶梓之间再难回到从前了……”苏蒹葭凄茫的看着喻中泽,苦从心生,回去,回去仍然改变不了事实,改变不了再次要挟在他与郑施羽,他与郑和与之间的难堪彊持。
喻中泽托起她的脸,深深的注视着她的眼眸,说道:“爱他,就要包容他的一切,不是吗?”
苏蒹葭将脸转过一旁,看着已渐起氤氲的河面,叹道:“容风,爱对我而言太过于奢侈了,我不敢再奢望。现在,我只要恒儿能回到我身旁就好,别无他求。”
“蒹葭,容风会让老大回来了。”喻中泽已从后边紧紧的环住了她的腰,将脸深深的埋入了她的脖子里,不再挪移半分,喃言道:“……来生还做容风的娘子,可好?”
“嗯……”苏蒹葭也不再推拒,任他环着,静看着眼前的月光倾洒在水面上的波澜,如打碎的镜子一般,让她无法看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矛盾还是无声的挣扎。
两人就这般静偎着,直到晨辉洒满江时,喻中泽在苏蒹葭的挥送下,才匆忙的踏上了未可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