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的戏曲导演面临时代的挑战,形势是很严峻的。成绩的取得,繁荣的出现绝非易事,戏曲工作者可以说是在艰难中跋涉,在跋涉之中创新,在创新之中收获。国门打开了,各种各样的外来艺术涌进市场,观众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话剧、电影、歌剧、芭蕾舞、卡拉OK、摇滚乐、流行歌曲等,造成观众锐减、演员流失、编剧改行等现象的出现,一时间“戏曲消亡论”(缺少观众特别是缺少青年观众)、“夕阳艺术论”甚嚣尘上。为此川剧率先提出了“振兴川剧”的口号。1983年5月,川剧调演在成都举行,同年10月,“四川省振兴川剧赴京汇报团”进京演出,以实际行动落实“振兴川剧”这一目标。实际上戏曲也确实是面临危机,如何振兴戏曲?如何使古老的优秀民族艺术发扬光大?“振兴戏曲”就成了“振兴中华”总口号的一个组成部分。
戏曲是一种善于吸纳的综合艺术,它不是僵死的、凝固的、一成不变的艺术,“与世迁移,变旧成新”是它的特长,它经历了时代的风风雨雨,有八百多年历史,但却不曾衰落。漫长的封建社会,生存条件极为困难,有统治者挥舞大棒的禁演驱逐,也有召进内廷或是走人达官显贵的府第在红氍毹上献艺,存在着被软化消磨的危险,但它却不曾消亡。它不仅创造了中国文化的辉煌,也是世界戏剧史上的奇迹。戏曲一次又一次地度过了它的转型期得以新生,原因就在于它能适应时代的需求,适应观众变换着的审美趣味。新时期戏曲需要面对的是如何横向借鉴与纵向继承,既要创新,带着时代的色彩,为现代观众所喜爱,又不失去自我,其实就是实现戏曲如何现代化的问题。
戏曲的现代化是个综合性的问题,需要的是从内容到形式的全面革新,剧作家应该用现代意识观照题材,导演与剧作家应该共同寻找恰到好处的舞台式样,具有为当代观众所欣赏的艺术美,同时又不失戏曲的品格和独特的美。导演在这当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占据重要位置。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京剧《药王庙传奇》在这方面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剧本塑造了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当代青年高小明的形象,他胆大心细,行为出格越轨,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性格之中充满喜剧色彩。他一改过去正面人物的模式,高小明也应该是优秀的当代青年,其目标是崇高的,但手段并不一定很“正确”,剧本写出了人物与生存环境、与周围形形色色思想之间的矛盾,没有说教,却又是非分明,且是由丑角演员担纲。剧本为导演、演员留下了充分发挥的创作余地。过去丑角是不重唱的,一般嗓子也不太好。这出戏中的丑角却有大段的抒情唱段,并运用了电影蒙太奇式的衔接手段与戏曲高伴唱相结合,场与场之间的转换流畅,给人以一气呵成的感觉。根据人物的需要还创作了“轮椅舞”,角色虽是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但借助必要的道具却能舞起来,音乐设计为此创作了一段西皮圆舞曲,伴奏还吸收了电子琴等现代乐器,这种吸收赋予了作品时代气息,且优美悦耳。“轮椅舞”
等遵循的则是戏曲的创作原则,用歌舞演故事,动作舞蹈化,具有鲜明的节奏感等。剧本反映的是当代生活,塑造的是当代人。
越剧《西厢记》把戏曲古典名著又一次搬上了舞台,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观众面前。这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特别是越剧观众,对崔张的恋情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上海越剧院早已排演了《西厢记》,且是由袁雪芬、范瑞娟、徐玉兰、吕瑞英等名演员饰演莺莺、张生、红娘。上海越剧院的《西厢记》还是享誉世界的名剧,出访苏联、越南……均受到好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出,首先在视角上起了变化,它着重表现风魔了的张君瑞这一“傻角”,表现他的风流儒雅与痴情近似“傻”。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舞台形式的变化。导演与舞台美术共同寻找的结果是以转动的高平台支撑整个演出,通过平台的转动,简单道具的使用和点缀装饰性的场景,特别是灯光的变幻,创造戏剧场景,莺莺的闺房、花园、西厢、佛堂……达到了虚与实的结合,中性景与象征寓意性的造型结合。高平台随着戏的发展流动自由转换,缥缈空灵,富于诗意,与王实甫优美的剧诗语言达成和谐统一,具有一种“诗剧的美”。全剧弥漫着青春气息,优美、抒情、灵动、现代,但它又确确实实是戏曲,这不仅表现在吸收了川剧小生的“踢褶子”等动作,运用了戏曲耍扇子等技巧,唱腔是戏曲的……更重要的是导演从整体上所作的原则性的把握。第一是运用程式又不拘泥于程式,戏曲程式为我所用,灵活而大胆,处处有程式,处处又不着程式的痕迹;第二是节奏与风格的把握,演员的表演,转台转动的快慢,灯光的收放强弱,音乐的轻重舒缓……都在导演统一掌握的戏剧节奏之中,不是各自为政,不是杂乱的拼凑,这正是戏曲强调的全剧“一棵菜”,即作为综合性极强的戏曲艺术追求的冷热咸宜、疏密有致、轻重得体、有张有弛、动静结合……整体的完整统一,和谐均衡。
新编历史故事剧《曹操与杨修》(由上海京剧院演出,尚长荣饰曹操,言兴朋饰杨修)围绕人才问题展开曹操与杨修之间的矛盾,从而塑造出曹操与杨修两个血肉丰满、性格鲜明的艺术形象,在京剧舞台上,曹操一贯是勾一张大白脸,以奸诈著称,不乏聪明才干,但往往以失败告终。《曹操与杨修》撷取曹操兵败赤壁之后总结经验教训,得出八十三万大军毁于一旦皆因缺少诸葛亮式的人才,于是他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得到杨修、孔融岱这样的能人相帮,但他又多疑,刚愎自用,以致得到人才又亲手杀了人才,重蹈覆辙,斜谷屯兵又败,重演了赤壁鏖兵之惨剧。这出戏中的曹操比传统戏中的曹操更为复杂,充满人情味,但不失为政治家,与一般人心目之中的“枭雄”曹孟德相通。如“杀妻”一场,倩娘为熟睡中的曹操披上一袭锦袍,曹操醒来发现锦袍,为圆其“夜梦杀人”的谎言,他一定要杀倩娘,却又于心不忍。这时曹操跪倩娘,叙述往日的夫妻恩爱,但为了“大业”,他又不能不杀倩娘,最后他声泪俱下地唱出夫人死后,我为夫人“建一座烈女碑亭”,杀心毫不动摇。这一曹操既有真情,也动了真情,但又不为夫妻之情所动,杀心不改,直至逼得倩娘自尽,他也真的为此伤心恸哭失声,但不忘最后圆他“夜梦杀人”谎话,再次制造“夜梦杀人”的故事,编造是他亲手杀了夫人的谎言。
杨修则是戏曲舞台上一个颇具新意的知识分子形象。他聪明过人,有安邦兴国之略,一切都在其运筹帷幄之中,连曹操的那些伎俩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于是他自作聪明,与曹操斗心计,逼得曹操出乖露丑,最后引曹操起了杀心。这是一个独特而又真实的知识分子悲剧。曹操错杀了真心诚意为他筹集军粮的孔融岱,杨修是“闻言如同惊雷炸……怕只怕招贤大事流水落花”,他已感到曹操的偏听偏信,刚愎多疑,但他仍不死心,希望曹操认识错误,改正错误,于是他导演了一出夫人倩娘为曹操寅夜添衣的戏。虽然,对于曹操的不明不智他已经发现,但他仍用自己的特殊方式“劝”曹操,处处显得比曹操高明,曹操虽然爱才,但又难容这样的贤才,最后以“自作聪明,坏我军心”的罪名将杨修处死,一个恃才自傲、诚挚热情、忠肝义胆的杨修就这样毙命了,让人不能不深感惋惜。
《曹操与杨修》运用实景,体现剧作分场式的戏剧结构。编剧与导演共同将他们的关注点投向了人物的心灵世界,创造了月夜曹操与杨修的心灵对话。夸张的、硕大无朋的橙黄色圆月,暗蓝色的夜空,冷冷的蓝光,透出的是冷峻与宁静,把观众带入深邃的历史之中,让人思考。“文革”造就了善于思考的一代人,观众已不满足仅仅是审美上的愉悦,他们追求一种更高的审美享受,那就是理性思考与审美愉悦的统一。虽然仍是唱西皮二黄,曹操仍是勾大白脸,挂髯口,杨修依然是正宗的言派老生,但全新的艺术追求为优秀的传统文化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
戏曲工作者在新时期探索解决的就是现代化与戏曲化的统一问题,在艺术实践中,通过纵向继承与横向借鉴,创作出一大批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不同的剧目从不同的侧面进行探索,推进了戏曲的现代化,黄梅戏《徽州女人》别具一格,它精致细腻,注重戏曲的舞蹈性、抒情性和文化品位,艺术家的创作灵感源于版画,戏剧场面也如画。京剧《骆驼祥子》把老舍的名著搬上了舞台,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让观众称奇叫绝、掌声不断的是祥子单人的“洋车舞”与众车夫集体的“洋车群舞”,抬腿、举手、拉起洋车飞跑,或轻松、或沉重、或痛苦、或忧虑……都从舞步中体现出来,演员的动作源于生活,经过提炼加工,夸张变形,那韵味、节奏的变幻又无一不是戏曲的,具有一种舞蹈美、程式美。
在创作实践中,涌现了一批优秀导演,如余笑予、马科、杨小青、李学忠、陈薪伊、石玉昆……也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富于创造性的演员,如尚长荣、陈霖苍、黄孝慈、茅威涛、言兴明、任跟心、郭泽民、韩再芬、朱石慧……剧作家、音乐设计、舞美设计、灯光设计、服装设计等都有一批优秀创作人才涌现出来,如剧作家顾锡东、周长赋、郑怀兴、郭启宏、王仁杰、陈亚仙,音乐设计朱绍玉,灯光设计周正平,造型服装设计兰玲等。从而构成戏曲整体性勇于创新,不断探索的大好局面和卓著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