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婚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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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官亦商 (1)

时光狂奔,伟东与徐副市长的合作堪称一派红火,正应了他那条“做生意还得靠政府”的磅礴信念。而私下里,两人的关系也密切到了不分彼此的境地。

但伟东对徐涛的为官水准其实不无微词,这就要对东山的官场加以简要说明。

在东山市的领导班子中,徐涛只是众多副市长之一,尽管他自我感觉挺不错,好像谁都没他水平高似的。

班子里的老大,就是那个对伟东直接下达过指示的于书记。他这人其实不坏,包括伟东都一直这么评价他,说他起码是个很正派的人,也很有发展构想。

徐涛同样很喜欢于书记,尤其于书记从来都有话直说,基本不会讲那种圆滑的官话套话,这一点当然很对徐涛这种学生官的胃口。后来在徐涛与伟东一起到处跑项目的时候,一有什么事,不管是半夜几点,徐涛都会毫不犹豫地拨通于书记电话,而于书记也从未表现出丝毫的厌倦或推托情绪。徐涛有时甚至对伟东叹息说,从于书记身上,自己多少有些理解了古人所说的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在我国这种个人发展通道相对单一的社会里,若能摊上一位通情达理的上司,实在太能鼓舞士气。

市长姓陈,在伟东看来,则是个老滑头。

当然从体制上讲,由于市长在几乎所有敏感的问题上都要听书记的,倘若摊上个爱计较的书记,更是只能处处忍让,所以,做市长的滑头一点似乎也可以理解。但陈市长给下属的印象,却不是那种从大局出发,为维护书记的权威而甘做配合者的角色,何况于书记也不是那种爱抢风头的人。陈市长在跟你沟通起来时,总会给你这样一种感觉:这事我知道了,你要做,可以;有困难就到最高班子会上去谈,只要有利于本地发展的事,我当然支持你;但支持归支持,其中的所有问题可都要你自己来解决;然而你解决归你解决,事情的全部进程你还是要随时让我知道。

结果就会让下属想,什么事都往上或往下推走了,那还要你干什么?

说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体制造庸官。说不定他的这种工作艺术,正是无数人拼命效仿的典范呢。

其他领导中,同样带有点徐涛上司意味的,就是一位郑副书记了。他在党委内分管的工作正好覆盖徐涛的职责范围。

一般说来,副市长是高层班子里权限最小的,他就是想让下面一个局长给办件事,局长也会能拖便拖。为什么?因为局长不是太怕你,你副市长不能决定人事任免。当然可能会有人说,副市长起码也高他一头,他就不怕副市长在评定他业绩时说点什么吗?当然也有点怕,所以他在面子方面还是会给足你。但现实问题是,无论谁的资源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领导那么多,个个都伺候好绝不可能,所以作为局长这样的下属,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将上司们分出个三六九等,有的满足到120分,有的满足100分,有的80分,副市长这样的,能确保60分以上就不错了。

假如碰到这种时候,偏巧徐涛这种副市长又急着需要把那件事完成,就该请郑副书记出面帮忙了。这是两种副职在分工及配合上微妙的地方。而副书记若想帮你呢,过程便很简单——多添上一张面子,哪个局长敢再轻视!但他若想为难你也很容易——我们都是副职,你既然指示过了,我就不便出面了吧。要不然,请示一下市长或书记?瞧这官腔打的,让你一点脾气没有。但你要是随便一点什么事都去麻烦一把手出面协调,那你这工作水平也太值得打个问号了吧?

好在郑副书记看上去还挺好说话。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要没有外来的上级领导在场,他总爱讲些乡村题材的笑话,尽管其中不乏让人胃口不舒服的内容,但在场的人肯定都会比听到了赵本山的段子还开心。

有一次他讲过这么一个,说从前有个裁缝,赶集买布回来的路上,就蹲在地头拉了泡屎。起身走出不远,发现将一把随身带着的尺子落在那地头上了,赶忙跑回去找,却见一个捡粪的老头正低头在那里铲那泡屎,裁缝怕他连尺子也一同划拉走,就喊道,我的尺啊,我的尺!老头一听,什么,你还得吃?

当时饭桌上就有人将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一地。然后在直到饭局结束前的时间里,一直不时有人想想就笑,独自怎么也憋不住的样子。另有人轻声对身边的客人道,我们郑书记实在是太幽默了。客人便也随和着说,是啊是啊,跟着这样的领导工作,心情真是太舒畅了!

而在此过程中,徐涛却听得直反胃。不过他心里倒也觉得这正显得郑书记淳朴,农民一点怕什么,总比那种阴森森的家伙强。

后来又一次吃饭时,陈市长也在场。酒过三巡,陈市长便提议道,老郑再给我们讲个庄户笑话吧?

自然一片赞同。但郑副书记却指着徐涛说:“我那些都太老太土气了,还是让徐市长给我们讲个有文化气息的吧。”

陈市长点头道:“也好也好,我们确实太农民意识了,哈哈。”

徐涛连忙做出惶惑的样子,推辞一番后,只好勉为其难。讲哪个好呢?心想反正市长书记们也是人,私下里都挺随和的,就说个比他们更出格的吧,便道:“话说有个南方兵来到北方服役,小时没见过驴——估计是贵州来的,呵呵——这一天突然看见之后,便问班长,那畜生肚子下面长长的是什么东西?班长便瞪他一眼,严肃回答道,战备腿!”

顿时一片大笑。陈市长和郑副书记一边点头,一边交替说道:“到底是博士水平,徐市长的智商就是高啊。”

几天后,徐涛跟伟东吃饭时,却见伟东吞吞吐吐地说:“徐市长,有个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虽然你是领导,但我从朋友的角度,加上我也比你大几岁……”

徐涛打断他说:“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直接说不就完了吗?”

伟东终于啧啧嘴道:“你那天在市长面前的那个笑话不该说。”

徐涛道:“怎么你都知道了?我那不是随着他们说的吗?”

伟东叹道:“恐怕全市人民都知道了,这两天机关里人人嘴上都挂着战备腿呢。在这方面,他们那些老当官的其实都很有数。你别看他们也喝醉撒酒疯,也骂人,也满嘴耍流氓,也背地找小姐,但都是在一定范围和分寸之内,就算有人知道,都不会产生什么后果。但你就不同了,本来你就不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他们个个都等着看你的另类表现呢,你还就真表现了。拿说笑话这种事来讲,别人说来说去都是那种满大街流行的,谁也不显得突出。老郑更是只会说那种土包子小段,显得他好像多朴实,这是本地人的特色。连北京人都说,咱们东山、西山一带的人特别会出卖朴实。其实老郑他什么没见过?人只要在局级以上当官三年,就该吃的,该看的,该学的,该玩的,都精通了。这种混到一定级别的家伙,看着越傻的,才越精明呢。”

徐涛点点头,伸手跟他握了握:“谢谢,以后我注意吧。哎,我说笑话的事,是宋强告诉你的吧?”

伟东道:“那你就别管了。你也别拿市长来压我,我是拿你当兄弟才告诉你的。”

徐涛便不再多问。他很明白伟东与宋强的区别,宋强就从不跟他探讨这种敏感话题。在宋强身上,更多体现着一种机关小勤务员的殷勤备至,而绝不会产生出跟领导商榷点什么的念头。对此徐涛也能理解,毕竟宋强与伟东的身份不同,常年混迹在官场的人,就该如此吧。

而且,他们三人间的酒也越喝越少了,当然宋强遇到徐涛的机会还是很多,该沟通什么人家自会办理。总之,彼此间还是有了不同的心事,商人与官员毕竟是有区别的。即便徐涛想抹平这一点,伟东也不会当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徐涛分工的事其实很单纯,就是跑项目。用于书记的话说,这是本市的当务之急,千斤重担就压在你肩上了。徐涛自然全力以赴。

他杀回北京,在短时间内动员起了所有熟人,都给他找项目,许诺说:兄弟绝不会亏待你们。很快,熙熙攘攘的各路人马便以考察之名,奔赴东山而来。其中既有全球驰名的巨型公司,也不乏招摇撞骗的港台奸商。

在此期间,伟东时常陪同徐涛会见那些神头鬼脸。尽管伟东的身份比较复杂,因为他毕竟不是政府工作人员,然而在徐涛谈过的几乎所有引资项目上,伟东还真有点必不可少。

有时,伟东只是跟在徐涛身后,一声不吱地听,然后会悄悄告诉徐涛,此人不可交!或此人还有点真料!而伟东的这些判断,往往与徐涛的临场感受刚好相反。

有时,伟东又会在徐涛的引导下,认识某些要害部门的办事人员,以后的相关事宜就由伟东出面跟对方商洽。办这种格外计较分寸细节的商业事务,机关上确实真找不出这样的人才。

更有时,伟东会在投资方提出一些具体合作需求时,从旁边直接插过来,以自己的商人身份,跟对方详细勾画起合作前景。当然,他这样搂草打兔子,少不了也为自己揽了些活。这要说起来,他似乎有假公济私的嫌疑,但客观上应该还是为东山市带来了投资,而且,那些交给伟东的活也都并不太大。所以在那两年里,伟东通过徐涛其实没赚到什么大钱,倘若再考虑到平日开销,他甚至都有点赔本赚吆喝。

当然伟东肯定不是没收获,其中最有意义的,就得算是看着徐涛这样一个挂职干部,一步步适应官场规则,变成一个乐在其中的官僚。

下面的干部是这样,看着年龄越大的,越是从下面爬台阶上来的,往往越没什么前途。连他们自己也明白,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交代了,于是便能捞就捞,能享受就享受,只要别得罪了大领导,将头顶的纱帽保持到退休,就算大功告成。

年龄越小的,譬如徐涛这种,却往往是上面派下来的。这对许多基层的有志者来讲,自然有点不公平,不是他们不努力,恰恰相反,他们都比徐涛努力多了,甚至也更熟悉基层官场的规则,比徐涛更适合在官场上混。但只因没有一个适当的起点,也就该费尽当牛作马的功夫,层层等待着猴年马月的提拔。

每到了喝酒的场合,便常会有一圈老朽们轮流起身向徐涛敬酒。徐市长,我敬你一杯。我也敬你一杯,徐市长。一开始徐涛还有些惶恐,不免陪着往起站站,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中国人喝酒总少不了要敬酒嘛,难道还要市长敬他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