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婚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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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成正果 (1)

“你发现没有,咱们当初吧,都是喜欢那种有点绝活的女孩,也就是某些方面要比咱们强的,这其实是个大误区呀!”十年后的眼下,伟东这么总结。

我表示同意:“那就是一种自卑。”

伟东大摇其头:“划不来呀划不来,你说,追这样的干什么?啊!投入产出上太不成比例!有这工夫,其他女人早上手不知多少了。”

我说:“那年头不是迷信什么天长地久嘛!”

他长叹:“唉,天长地久,更恶心的还有什么郎才女貌。你想,这所谓才,往往都是逐年递增的,而貌呢,却一定会逐年递减,这两样东西能配到那么恰好吗?完全俩路子嘛。女人怎么算是会经营自己,就是善于在年轻的时候,早早套牢一个冤大头,哪怕将来分开,也要狠拉他一刀。而聪明的男人,则一定要在没立业之前,少他妈在感情上瞎耽误工夫。那些漂亮妞都不是你的,别惦记了。就算人家一时犯迷糊,暂时摔到你怀里,那你也伺候不好,早晚还是竹篮打水,两败俱伤。”

我问:“照你说的,好像都是女人占男人的便宜,太过分了吧?那你看怎么才算公平?”

他说:“我的意思吧,感情是个动态的东西,要想保持好,俩人都有责任。不能拿自己过去的一点好处,就打算理直气壮地勒索对方一辈子。”

我笑道:“你真是盗亦有道,给自己今天的胡作非为都找到了这么雄辩的借口。”

他无奈地摆摆手,那意思分明是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我想,事情的本质恐怕是这样,你若太在意某些很纯粹的东西,就多半会被另一些不纯粹的东西所干扰;而若是追求的东西太不纯粹,恐怕也迟早会被某些纯粹的东西所折磨。如此看来,生活中最大的遗憾,倒不是没能跟梦中人修成正果,而是,修成了,但却发现,这正果也没啥意思。

“你说我当年是不是脑子进水呀?”伟东继续反思,“简直怪了,眼前有那么多人可以选择,而且个个都学历不比她低,相貌不比她差,外加通情达理,性格温柔,我怎么就斜了眼,非在她这棵树上吊死不可呢?”

我冷哼一声:“都是那些人太惯着你了,在你眼里,她们就没有了神秘感。只有许菲这种很遥远又另有一路气质的,才能彻底拿住你的死穴。”

他默然,无可辩驳。片刻后开口,还是那个名句:“唉,都是命啊。”

没错,仿佛就是,冥冥中自有上帝的安排。

我又想起个人:“哎,那个吕波,现在怎么样了?”

伟东诡秘一笑:“挺好。去年国庆节还来这儿旅游呢,不过带着孩子,故意给我造成不方便。”

我拿指头点点他:“看来人家开始防着你了。别看当初对你挺主动,现在也看出了你的狼性,不再对你无所保留。”

他摇头道:“她从来都对我无所保留。”

我轻“哦”一声,看来他已开始弥补当年遗憾。

我曾在伟东的大学毕业照上看到过吕波,还真是像他说的,一个挺文气的女孩,并不咄咄逼人。我努力在想象中将她照片中的五官组合成凌厉、冷酷、刚毅或愤怒状,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产生出恐惧感。

这些年间,伟东对她的描述大致如下:

毕业前半年——“她谈了个军校的男朋友,见面拿我当空气了。挺好挺好,我得谢谢那当兵的哥们儿。”

毕业后——“她分到了北山的一个大企业,还可以,那工厂实力挺强的。”

毕业两年后——“据说她结婚了。前些天还打着出差的旗号来过我们单位一趟。”

五年后——“她也辞职下海了,去北山见过她一回,感觉好多了,好像过去什么事都没有过一样。”

八年后——“历史翻开新的一页了,我们已经有业务上的合作。哈哈,主要是她帮了我一大忙,我都不知该怎么回报她。哎,你别瞎想,没那层关系啊,我们从来都绝对纯洁。”

但我当时就不信他什么绝对纯洁的鬼话,如今看,果然。

11

毕业前,伟东曾一度鬼迷心窍,想杀到大西北的一个煤城去工作。这倒不光是由于许菲的原因,而是那年头的煤城,尚在演绎着计划经济的最后辉煌。相比之下,老家西山便只是个贫困地区而已。于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一见我就大谈北国风光的瑰丽神奇,煤城老工业基地的远大前景,地球气候将逐渐变暖,因此人类迁徙到寒冷地带将是长期趋势,等等,看上去已完全不可救药。我说算了吧,什么气候变暖,许菲要是住在海南岛,你肯定又会说常晒太阳是健康的保障。他笑,但并不害臊,依旧强调煤城那边的采暖设施好啊,哪像咱们这边冷热不均。我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为了去避暑还是取暖?

直到毕业分配临近,他还在精心研究着那个老煤城的环境情况,差不多已拿定主意,誓将终身献给那儿了。

但在我印象中,几乎一夜之间,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闹腾了,老老实实回了西山。这里面的重要原因,据说来自许菲的意见。许菲在信中开导他说,你反正又不能来我家这小地方工作,所以你就是来了西北,我也还是不能跟父母生活在一起,那又何苦这么两边都不靠呢?他于是立马就消停下来,中止了自己的幼稚念头。由此亦可见那年头的许菲有何等可爱。

回西山后,伟东进了一个地质研究所。那是个在我看来既专业又大众,也可说既不专业又不大众的单位,里面人员成分复杂,终日无所事事,偶尔有挣点小外快的机会,但又不可能让员工甩开膀子大捞特捞,完全具备小城的风情特色。

当时许菲还没毕业,伟东便假公济私,多次借出差之名前往她学校。而他第一次前去时的情景,构成了那所商校的经典一幕。许菲在校也当个小干部,以她的张扬个性,早使全校无人不知其恋爱传奇。当她由车站接到伟东,走进学校大门时,俩人全然不知有无数目光正从校园的各个角落投射过来。尤其那座宿舍楼上,已彻底变成一座立体看台。楼内的楼梯挺有特色,是一直旋转着往上走的,中间空出一个大圈。他们刚走到楼梯下端,便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整个楼都似乎晃动了,可以用得上南斯拉夫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大地在颤抖,仿佛空气在燃烧”。伟东抬头一看,只见那螺旋上升的楼梯扶手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女孩子的脑袋。如果再后延几年,那些脑袋们一定会发出一声共同的声音——哇!但当时没人出声,只是都饱含好奇和隐秘笑意,仿佛接受贵宾的检阅。扭头再看许菲,美死了!明星遭遇到夹道欢迎大概也不过如此。

一年后,伟东最后一次前往该校,将许菲的各种关系直接办到了西山市,到一所技校做了图书管理员。这相对于许菲的学历,就该算是挺不错的工作了。据说这种分配时直接跨省的情形,在那所商校还没有过先例,但这对伟东来说,无疑又太过于小菜一碟。

我那时已在北山的一个烂单位工作了一年,夏天回来,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许菲。我俩也堪称是神交已久了,伟东在她那儿肯定没少拿我当话题。许菲讲一口略带西北味的普通话,有着很悦耳的音质,给人感觉是脑子反应很快,对语言非常敏感,尤其在措辞的选择使用上特别到位,讲话的流畅和灵活程度简直能跟北京人媲美。而对她说的话,伟东基本都接不上来,至多跟着傻傻地笑,完全像变了个人。

我与许菲接触不消片刻,便理解了伟东对她疯狂着迷的主要原因。她所拥有的外在灵气,的确正是伟东所缺乏的。同时也不由得令我佩服,实在是一物降一物,以伟东的神通广大,到了这样一个女孩子面前,便什么都施展不出来了。

回头我问伟东:“现在不再挨嘴巴了吧?”

他颇为蔑视地瞟我一眼,随即又酒足饭饱般的微笑着说:“我们如今已经很和谐了。”

毫无疑问,精明帅气的大学毕业生李伟东,注定将成为西山的风云人物。尽管在头两年间,他的锋芒还只限于工作单位之内。

这个老江湖坯子,在研究所很快便站稳了脚跟,成为外出谈项目抓外快的骨干人选。而我在北山却终日无所事事,既看不出事业发展的苗头,也不见有爱情降临的迹象。伟东后来到北山出差,专门来单位看过我。他很难过地表示:“我当初教给你的坏东西太少了。”

然后问我,要不要调回去?我却只是含含糊糊地表示,先考考研究生再说吧。

其实我骨子里还有点可怜的虚荣,好像在外面混得再惨,起码还算是在大城市;而一旦回到老家,昔日神童便完全一钱不值了。大约在国外刷盘子的许多海外赤子,也就是类似心理。

每次回老家,我通常是白天睡懒觉,翻翻闲书,晚上到他家去扯闲天、打牌,偶尔喝酒,他对我而言基本代表着一个度假村的概念。在许多个笑语喧哗的晚上,伴着许菲嘹亮的快言快语、伟东无所不知的新闻播报,以及其他串门者的帮腔起哄,我们对各自同学的众多恋爱案例或奸情故事,都进行了深入详尽的论证分析,从而获取了长舌小市民所特有的精神快感。每次都要到深夜时分,方尽欢而散。二位情侣闭门安歇,外面一帮无所事事的胡同串子,则在高一脚低一脚走过城郊那些悠长曲折的胡同,不时向夜空高声发泄过剩的青春。

在我记忆里,这一时期的许菲一直呈现着极为温情可人的风姿,与伟东联手营造出了他们情感生涯的黄金岁月。有时伟东在厨房忙着做菜,她便甩着手不好意思地乱转,偶尔还俏皮地吐一下舌头。有时我们骑着车子到城外河边一带闲逛,她坐在伟东的后座上,会随手将伟东兜里的零碎东西一一掏出来,像孩子一样好奇鉴赏一番再塞回原处。有一次,她在学校的阅览室里值晚班,我和伟东一起去接她。回到家里,我们坐在外屋闲聊,她片刻后从里屋穿了件宽松的睡衣走出来,带着居家小女子的温柔神情,轻声征求伟东的意见说:“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没关系吧。”

伟东沉思着点点头:“没外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