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耀荣只顾防备姜翼翔家,却没料想路东头这时走过来一个人。这人是易家冲的,名叫朱伟般。他年纪不大,生性顽皮,平生最喜欢和人打打闹闹开玩笑,外号“猪尾巴”。他见姜耀荣站在路当中,神情古怪,老远就大惊小怪地问道:“哟,耀荣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抓耳挠腮,又蹦又跳的,莫非出了什么事?”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姜耀荣不觉大吃一惊,心里更慌张了。他看都不敢看“猪尾巴”一眼,急急忙忙地转过头来,眼睛向着地面,嘴里“咕哩咕噜”道:“没、没、没事。我、我能有什么事、事呀?你、你走你的吧,别管我!”
转眼,“猪尾巴”就走到姜耀荣面前了。他停住脚,瞪着大眼,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姜耀荣,愣愣地说道:“不对吧!耀荣哥,你准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不然的话,你这一身怎么会湿淋淋的呢!”
“嗨,真不好意思跟你说,”姜耀荣回过头,看了“猪尾巴”一眼,眼神怯怯的,“我一边走路一边想事,低着头,没注意路面,结果一不小心掉水塘里了。”
“猪尾巴”的脸上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他抬起头,张眼四望,大声问:“掉水塘里了?哪个水塘呀?这近边没水塘嘛,你怎么会掉到水塘里去呢?”
姜耀荣越发慌张了,结巴着说:“就、就是前边那、那个水塘!”
“猪尾巴”抬头朝前头望了望,诧异地说:“前边那个水塘?不对呀!你掉在前边那个水塘里了,就得站在前边那个水塘边上拾掇衣服呀,对不?那、那你为什么要跑到这——”
姜耀荣急了,虎着脸,吓唬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欠揍,是不?你再要胡搅蛮缠,老子就不客气了!”
“猪尾巴”可不是随便就能吓走的。他突然抬起手来,从姜耀荣的眉毛上摘下一小片鸡毛,诡谲地笑了笑说:“掉水塘里了?耀荣哥,不对吧?你眉毛上还粘着一片鸡毛呐,水塘里哪会有鸡毛呀?难道你做贼了,偷鸡了?”
“胡说八道,”姜耀荣勃然大怒,声音虽不大,语气却极强硬,“我姜耀荣是那种人吗?你他娘的才会做贼偷鸡呢!”
“呵呵,别急,别急,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姜耀荣我还不了解吗,最是个正派人,打死也不会做贼的,”“猪尾巴”边说边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事情也真奇怪啊,你这一身水哪来的呢?不像掉水塘里了呀!掉水塘里,首先就得湿鞋,可你只湿了衣服,并没有湿鞋呀,对不?莫非、莫非……”
“快走吧!快走吧!别为我操心了!算我求你好不好?”姜耀荣连连打躬作揖,嗓门压得特别低。那声音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哟,耀荣哥,什么事让你那么害怕呀?——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身上的水呀,是被人故意泼的!谁故意泼的呢?哼,哼,”“猪尾巴”眯起眼睛,诡谲地呵呵一笑,用手指了指姜翼翔家,“除了他家,还能有别人?”
“你、你、你瞎、瞎说什、什么呀?”姜耀荣脸煞白,话都说不成句了。
“猪尾巴”满脸都是洋洋得意的神色,又呵呵一笑说:“我没说错吧?耀荣哥!呵呵,什么事要想瞒过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是谁呀?我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至于地下的事嘛,也只能说暂时还不大清楚。我一看你这样子,根本不用你说,就明白一切了。你呀,心里头还是舍不得杨家那大美人,于是就跑到这里来,想钻空子再占点便宜,对不?但没想到,你刚来,还没来得及进她家,兴许还刚到那窗根底下,就被姜翼翔那家伙发现了。姜翼翔那家伙眼疾手快,便提起一桶洗脚水向你泼过来了。于是乎,你这一身便成了这模样,整个一个落汤鸡。你说吧,我哪一点说错了呀?”
“唉哟,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还不行吗?”姜耀荣哭丧着脸。
“求我?行呀!但我要收点封口费!”“猪尾巴”眯缝着眼说。
“封口费?你他娘的趁火打劫,也太狠了吧!”姜耀荣抬眼瞪了“猪尾巴”一下。
“猪尾巴”抬起脚,装作立马要走人的样子,撇撇嘴说:“我也不跟你费口舌了,家里还有事呐。你舍不得钱,不给封口费是不是?那我这口可就不封了啊,敞开了说。哼哼,不用等到明天这时候,你被姜翼翔泼了洗脚水的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哟!”
“好、好、好,我给,我给,”姜耀荣又急又气,满脸煞白,“我给还不行吗?要命鬼!说吧,要多少钱才能封住你那张臭嘴呀?”
“一斤酒,送到我家里,最迟明天晚上我就要喝上!”低头对着姜耀荣做了个鬼脸,“猪尾巴”就得意洋洋地甩手走了。
满以为能看到杨杏花的,结果却是杨杏花不仅一眼都没看到,反倒被泼了一身脏水,临末了还被人家“猪尾巴”讹走了一斤酒。这一次,姜耀荣明摆着是吃大亏了。
然而,姜耀荣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亏是吃了,但还只能算小亏,不能算大亏,因为当时姜翼翔家的人没有出来,没有和他直接照面,他好歹还算保全了面子。他认为,如果当时姜翼翔出来了,或是姜翼翔家的其他什么人出来了,看到了他,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少不得会有一顿臭骂,只怕还免不了一顿臭揍。臭揍,他倒不怕。他觉得那只不过是皮肉受点伤痛罢了。皮肉的伤痛好忍,悄悄地躲在家里不出门,几天就能好的。伤一好,不就万事大吉了?谁还晓得他姜耀荣被泼过脏水呀?他怕的是臭骂,因为臭骂有声音,动静大,能引来人观看。倘若骂开了,左右邻居就肯定会跑来看热闹;而左右邻居一旦知道了,那就糟了,会传得满世界都晓得。倘若满世界都晓得这事了,那他姜耀荣的名声不就彻底毁了吗?他最看重的是名声,最害怕的是名声受损失。只要名声不受损失,他什么罪都能受,什么苦都能吃。“天下最坏的名声莫过于淫。淫这名身粘上了,就一辈子脱不得皮(不得了)。千万要小心哟,淫这个字沾不得的!”他这样想。
事情过后,姜耀荣少不了常琢磨。他琢磨得最多的是:泼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泼水的人会不会是姜翼翔呢?——似乎不大像呀!姜翼翔当时明明不在家的嘛。到他家以前,我仔细观察过,看见他还在前头田里干活呐!”姜耀荣想。
“那会不会是姜翼翔他娘或他父亲呢?好像也不大可能呀!姜翼翔他娘七、八十岁了,身体素来不好,又是个小脚老太太,没什么力气,哪能把那么多水泼出那么远呢!至于他父亲,那就更没可能了。那老头年纪大了不说,腿脚还不利落,连路都走不稳,哪还能泼得动那么多的水呢!”姜耀荣又想。
排除了姜翼翔和他娘、她父亲的可能性,姜耀荣就不得不琢磨起了杨杏花。然而,一旦琢磨到杨杏花,他的心就开始莫名的疼痛。他实在不敢设想杨杏花就是那个泼水的人。但他又不得不默认,杨杏花确实存在泼水的可能性。“我还没到她家厨房窗口附近时,明明看见她就在厨房里。但等我走到窗口附近了,却怎么也找不着她了。这事再明显不过了。她当时肯定看见我了,因为不想见我,便故意躲起来了。她准保是见我躲到狗根刺后头了,怕我待在那里不走,所以就向我泼水。她泼水,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赶我走。”姜耀荣把自己到姜翼翔家以及躲到那棵狗根刺后面的情况联系在一起,仔仔细细地思考了几遍,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杨杏花就是那个向他泼水的人。
“杏花为什么要向我泼水呢?这里头的原因只怕还很复杂,”姜耀荣琢磨道,“是因为我们家没向她们家及时提亲,以致耽误了她的婚事,她恨上我了呢,还是因为她嫁到姜翼翔家来了,觉得日子好过了,想安定下来,害怕我来生事,会影响她的生活,所以就通过泼水的方式来警告我、赶我走呢?嗯,这两个原因只怕都有。”
琢磨来,琢磨去,姜耀荣觉得杨杏花是恨上他了。而且,他也觉得,杨杏花恨他,是确有道理的。想到这里,他暗暗地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远远地躲开杨杏花,再也不理她了。
姜耀荣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远远地躲开杨杏花了。到梓树屋场请了左郎中往家走,路径竹山屋场时,他对姜翼翔和杨杏花的家连看都没看一眼。
左郎中到姜家,给姜老婆子看完病,开完药以后,天就黑了。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一到晚上,就看不见路。因此,姜老婆子要姜耀荣送一送他,并叮嘱说要把他一直送到家。但姜耀荣却没有这么做。还没到竹山屋场路口,他就不肯走了。左郎中晓得他和杨杏花过去相好过,就开玩笑说:“哟,耀荣呀,你娘要你把我送到家的,你怎么到这里就不走了呀?莫非你想杨杏花了,要去她家看看?”
“哪里,哪里,我不去她家,我不去她家!你老人家可千万别瞎说啊!这事可瞎说不得的!我想她干什么?”姜耀荣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一边不停地摇手,样子显得特别慌张。话还没说完,他猛一转身就跑了。
左郎中本无心说的,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他没想到姜耀荣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看着姜耀荣那七扭八歪、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觉得莫名其妙,不禁自言自语道:“耀荣就跟打疯了的狗似的,他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