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岳是个急脾气,直性子,没人鼓动的时候尚且憋不住话筒子,更何况现在身边还有姜云谷和姜云涛兄弟两个煽风点火呢!他伸伸脖子,扬扬脑袋,向姜云谷和姜云涛看了一眼,又朝姜云岱和其他兄弟们拱拱手,便作古正经地说了起来:“不瞒各位兄弟,想法倒是有一个,但不成熟。既然兄弟们非要我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说说吧,就算是抛砖引玉。我寻思,咱们这老屋残破不堪,拆毁重建只是迟早的事。与其以后再拆,那就不如现在就拆。现在人口还不算太多,动起工来还周转得开。真要是人口多了,老的老,小的小,拆房重建可就更麻烦了。那么,要拆毁重建,究竟怎么建为好呢?我的意思是,首先一点必须明确,新房子还是以统一建造为好。那样的话,式样好选择,格局好安排,房屋好布置,周围环境也好综合利用、改造。并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综合利用仓房、门廊、过道、堂屋等公用设施占有的地基,把所有各家各户无法单独利用的零碎地基化零为整,完完全全地合理利用起来,从而大大扩充可用地基的面积,为多建房屋提供条件。至于具体想法嘛,就是把所有老屋设施通通拆掉,然后在扩充扩大了的地基上重建。重建的房屋,可以考虑安两个大门,设两条甬道,分三路盖房。两个大门往前盖,完全与北大门、中大门扯齐,建在一条线上。大门后面设甬道。甬道可以建长一点,宽一点,建得尽可能整齐、雅致、漂亮一点。甬道实际上既是交通要道,又可以作为内花园布置,里面可考虑多栽一些花草树木,堆砌几座假山。两条甬道的旁边及后面,都建房屋。每路房屋都可以考虑建成三进,各进之间设堂屋、天井、单池、正房、厢房、偏房,尽可能建得精致、阔气一些。我琢磨,这房子要是建成了,那气势,那派头,那宽敞,那方便、实用,只怕比中大门里头也差不到哪里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有一把年纪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养老之地吧,对不?这房子要是建成了,咱们的养老之地不也就不用愁了?当然喽,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瞎想,算不得准。究竟怎么办,还得请大哥和众家兄弟们多出主意。”
姜云岳一口气说完,瞪着眼左瞧瞧,右看看。显然,他在盼着有人接茬说话。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开口了。那是一向喜欢开头炮的姜云涛。
“这设想多激动人心呀!只是……”姜云涛仰头伸了个懒腰,欲言又止。
“只是?只是什么呀?”姜云谷眨巴着眼,问弟弟。
“只是这大把的银子没处筹啊!云岳哥,要我拿钱不?我家里可是没钱啊,天天打背弓(手头拮据,没钱用)。”姜云涛抬起左手摸摸下巴。
“其实,费用这事也不难办。这事明摆着,木材、土砖、条石等材料都是现成的,根本用不着花钱买。要筹措的,不过就是请人的工钱罢了,那还能用得了几个钱呀?现如今木匠、瓦匠有的是,工价便宜得很!”姜云岳扭过头来,对姜云涛笑了笑。
姜云岳说了几句又停下来了。一时之间,堂屋里鸦雀无声。
姜云岳见大家都不说话,便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脸正经地对姜云岱说:“大哥,你说说看,这事能行不?”
“噢!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姜云岱含着烟袋,嘴里时不时地吐着烟雾,眼睛看着那烟雾成团成圈地往上飘,说了两句“容我想想”后,就再也不吭声了。
姜云岱不吭声,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不想说话。他为人慎重,有智略,考虑问题顾忌多,喜欢深谋远虑,没有把握而又得罪人的话是从来不肯说的。他深知姜云岳合着建房子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会遭到众家兄弟的反对,自己如果出来说话,就会两边都得罪,左右不是人。所以,他不想淌这汪浑水。当然,除此之外,他今天不想说话,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原因。
原来,姜云岱没有儿女,家里人口少,房子却很多,有七八间,南大门南侧的那一排房子全都是他的,根本用不着建房,所以对建房造屋之事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缺的,不是房子,而是儿子。他早就过了天命之年,目前膝下无儿,零丁孤苦,眼见得绝后已成事实。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将来死了无人披麻戴孝,埋了坟头上没人烧纸、磕头。这才是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头等大事。为了解决这个头等大事,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计谋,那就是从堂弟云岳那里过继一个儿子。
姜云岳有三个儿子,老三耀希年方十一二岁,长得聪明可爱,姜云岱十分喜欢。这件事,两兄弟坐在一起商量过多次了,已初步达成默契。眼看着这事有眉目了,姜云岱怎能因为建房的事而开罪姜云岳呢?
“云溪老弟,你说说!你一向喜欢打头炮的嘛,今天怎么哑巴啦?”姜云岳转过脸来,看了看堂弟姜云溪,朝他使了个眼神。
姜云溪与姜云谷、姜云涛虽是一母所生,年龄也相差不了几岁,但长相、心性、脾气、为人处事的方式却大不相同。姜云溪五十出头的年纪,矮胖墩实的身材,憨厚诚实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他没什么城府,为人直率,说话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姜云岳一向比较喜欢这个堂弟,遇事总爱找他商量。按理说,姜云溪对这重新建房的事情也不会感兴趣的,因为他家里目前并不缺房。他家就在正堂屋北侧,那里的五六间房子都是他家的,虽说数量也不是很多,但他家里人口少,目前也尽够住了。但是,他想事,从来不是只朝自己考虑的。听了姜云岳的一番解释后,他觉得这重新建房之事确有必要,而且深信这事一定能够做成。
“云岳兄长这想法,我觉得很不错。既然想法已经有了,花费又不是很多,那还等什么呢?排阵(作准备)干吧!”姜云溪说。
“哼,不往被窝里钻,就不晓得被窝有多宽!大哥,‘花费又不是很多’这话是你说的?你算过这账?你就知道开口说大话,从来就不默神(思考)!”姜云涛两眼睁得大大的,瞪着姜云溪,高声喊叫起来。
“是呀,大哥,你说花费不多,那可真的是老懵天灯(太离谱)啊!我不妨简单跟你算算这账吧!木料虽说有的是,但树长在山里,总得要请人砍回来吧,对不?总不成它自己会从山里头走到这地坪里让咱们用吧!泥土虽然到处多的是,但要做成土砖,必须得请人吧,对不?莫不成老哥你受得了那种苦和累,能亲自下田玩玩泥巴,做做土砖?石条做地基,垫屋脚,那是万不可缺的。盖那么大的房子,需要多少石条,你算过吗?漫说家里现有的这点石条远远不够用,即便是够用的话,那也得清理出来,搬到墙基上放好垫平吧,对不?搬石条这事,最是要力气的,总得请人吧,对不?难道老哥你有那力气,能亲自做那事?建造新屋前,这老屋是要拆掉的,地基也是要清理干净的。别看这地方似乎不是很大,然而清理地基的土方工程实实在在说是相当惊人的。这土方工程也得请人吧,对不?总不成老哥你能亲自上房揭瓦,下地刨砖吧?我也不说别的了,单是这四项,就得请多少人,花多少银子,老哥你算过吗?我刚才粗粗地算计了一下,至少这个数!”姜云谷探出身子,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姜云溪脑门前晃了晃。
“多少?二百两银子?”姜云溪问。
“二百两?开玩笑!你以为这事跟你们家蒸个鸡蛋羹那么容易,是吗?二百两银子只够砍树用!没两千两银子,这四件事准干不成!”姜云谷一撇嘴。
“这么几件事,就要花两千两银子?云谷,你是成心扯泡(撒谎骗人)吓唬人玩吧?”姜云溪不以为然。
“扯泡(撒谎骗人)吓唬人玩?哼,实话告诉你吧,我云谷哥这账算得粗,不细。真要严丝合缝地细算,两千银子只怕还未必够呐!再说,云谷哥算的这些项目还只是那些花钱少的项目,别的事情上花钱还更多呢!比如说,盖那么大的房子,瓦匠少说要请三四十个吧?而且还得是一等一的高手。木匠呢,也得三四十个吧?这三四十个木匠,还只是做粗木工活的。如果连做细木工活的一起考虑在内,只怕八十个也不够。石匠呢?石头活虽不多,但那活费工费力费时间,不请二三十个人,只怕也拿不下来。此外,油漆匠也少不了吧?怎么着也得请三五个人来。上头说的这些活都是细活,请的人虽不如干粗活的多,但工价却高得多,所以花钱也多。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单是这几项细活用工,费用也不会少于两个数。”姜云涛说。他也伸出了两个指头。
“难道也是两千银子?”姜云溪问。
“对了,怎么着也少不了两千银子!”姜云涛点点头。
“上头说的,还只是建房本身的用工,这里面还没有包括其他方面的用工,而其他方面的用工同样是要大量请人的。比如说,这仓房拆了,大量的稻谷和米就没地方放了,怎么着也得赶紧做几个大木柜盛粮食吧,对不对?这事很急,又很重要,难道不要花钱?诸如此类的事情,请人、买料用钱也少不了!”姜云谷又补充说。
“老班子说得好:‘土木之工,不可妄兴’。这建房之事,一旦动起工来,花钱可就跟流水似的,想把控也把控不住了,几乎事事少不了钱。就说这请人吧,岂止是要付工钱呢,吃饭不也得大把花银子呀?盖那么大的房子,这工期少说也得半年吧?这半年中,要吃掉多少粮食,吃掉多少时新蔬菜,吃掉多少鸡鸭鱼肉呀?这笔账算过吗?我看没几千两银子也拿不下来!”姜云涛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絮絮叨叨。
“据你们两个估计,这么着盖房子,总共大概要花多少钱?”姜云溪看了看姜云谷,又看了看姜云涛。
“我看没一万银子下不来。”姜云涛说。
“一万?那也就是说,均摊的话,每家得掏七八百两银子喽?”姜云溪用试探性的口气,看着姜云涛问。
“七八百?哼,七八百就行啦?我看呀,每家怎么着也得摊一千以上!搞得不好的话,兴许一千五六都打不住!”姜云涛翻了翻白眼。
“盖那么大的房子,从根本上永久性地解决整个家族的住房问题,总数花万把银子,每家摊个千把两,按说也不算多。但问题是现如今家家比不得从前了,手头都不宽裕,只怕一时半会儿凑不来。要是在我辉阁叔管事的时候,盖这房子算不了什么事,说干也就干成了。”姜云溪说。
“是呀,是呀,辉阁公有魄力,也有心思为大家谋福利,族里人哪个不念他的好啊!说实在的,我现在做梦都还想他呢!云岳哥,你就学一回辉阁公的样子,行行好,拿出点钱来,把这房子盖起来算了,也让兄弟们沾点光嘛!我给你烧香磕头行不行?”姜云涛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云岳。
“我倒真的是有那想法呢,只是往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啊?把老婆、孩子全卖了也没办法!”姜云岳一脸苦笑。
“卖老婆、孩子?至于吗,”姜云谷撇撇嘴,“你那家我还不清楚?辉阁公给你留下那么多的财产,你现在就花完了?哼,鬼才相信!”
“哟,云谷老弟,你不相信?我家里翻箱倒柜全搜遍,要能找出两千银子来,我给你趴下做牛叫!”
“行了,行了!什么牛叫马叫的?我可不愿意听你做牛叫!一辈子行事做人就是两个字:抠门!你不肯让兄弟们沾光也就算了,东扯葫芦西扯叶(胡扯乱说),瞎哭什么穷呀?”姜云谷脸朝屋顶,翻了翻白眼。
姜云谷、姜云涛兄弟两个一唱一和,把用钱的账目算得很细,把盖房的开销说得很大很惊人,那用意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姜云岳倒也见机识趣。他见姜云谷、姜云涛兄弟一味地拿钱说事,没有一点诚心,而姜云岱又闷头抽烟,一声不吭,就晓得自己的想法行不通了。于是,他拱手朝哥哥和弟弟们作了个揖,便宣布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