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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景满贞和姜耀宗见过一面之后,两人的婚事进展神速。经过媒婆张嫂的牵线搭桥,姜家年前就赶着把彩礼送到了景家。过年以后没多久,姜家就乘着春暖花开的好季节,挑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抬着花轿接走了景满贞,为她和姜耀宗办了喜事。

洞房花烛之夜,姜耀宗急不可耐地挑开红盖头,一把搂住景满贞。这时,景满贞却张开双手,使劲推开他,一本正经地说:“先别急,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呐!”

见景满贞一脸严肃,姜耀宗很纳闷,连忙松开手,退向一旁说:“喔,还有事要说?莫非你要学苏小妹三难新郎?好吧,有事你就尽管说吧,是填词还是写诗?以何为题?小生今日奉陪就是!我姜耀宗虽没有秦少游那样大的才学,家里也没有一个苏东坡那样的文章泰斗可以相助,但自小刻苦读书,凡楚辞、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乃至各名家的词赋文章无一不通,总还不至于在你手上轻易吃败仗吧!说吧,什么事?”

“就这事,”景满贞忽地腿一伸,伸手一把扯掉袜子,露出一双大脚丫子,诡谲地笑着说,“嘿嘿,大脚丫子,你不反感吧?”

“哎哟,我的妹子,闹半天你说的是这事呀?这算哪门子事呀?不瞒你说,哥哥平生喜欢的就是大脚丫子!”姜耀宗喜滋滋地,使劲抱住景满贞的两只大脚丫子就亲了起来。

“慢、慢,我还有话说呐!”景满贞双腿一缩,将脚丫子缩进了被子里。

“哟,还有话说?我的好妹妹,你怎么那么多事呀?”姜耀宗盯着景满贞美如天仙的脸,真想抱住她使劲地亲,使劲地啃。

“水石壁山顶上说的话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喽!这才多久呀,哪能就忘了呢!”

“算数吗?”

“当然算数!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算数就好!你晓得,我这人是最不喜欢男人一辈子守在老婆跟前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志气,到外面去闯世界,打天下。那天在水石壁的山顶上,你说过打算到长沙米行去做事的,我觉得你这想法也还算不错。做生意买卖,当商人,虽然成不了什么人才,更当不了大官,比不上金榜题名、领兵打仗那些事风光耀眼,但至少也能算得上是出外做事吧,总比天天憋在家里守着堂客强!”

姜耀宗突然神情一变,右手往上一抬,打断景满贞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不!你这看法不对,我得纠正你!”

景满贞一愣,立马瞪大眼睛,反问:“怎么不对?难道你要一辈子待在家里不成?”

“不,我不是说这事!在这事上,咱俩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男子汉大丈夫,确实不能一辈子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到头来老死床褥。人生一世,无论如何也得出去闯闯天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你说做生意买卖成不了人才,这观点我却不赞成。做生意买卖怎么成就不了人才呢?在你眼里头,究竟什么是人才呀?难道只有做官,只有读书仕进、金榜题名,只有上阵杀贼、领兵打仗,最后博个封妻荫子才是人才吗?满贞,你的看法错了!古人说得好: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既然行行都能出状元,那作为‘士农工商’四大行业之一的‘商’怎么就成就不了人才呢?你是不是对人才的概念有偏见呀,满贞?你晓得什么是人才吗?我觉得,作为人才,他的标准不应该是显赫的声名,不应该是大大的官帽,更不应该是金榜题名、封妻荫子等特殊际遇。作为人才,其实只需要具备两个条件,那就是:有一技之长或有较高能力,能实心实意为国家为民众做事并确有成就。我认为,只要符合这两大条件,那就不管他是干什么的,不管他的书是读得多还是读得少,更不管他是不是当了官或官大官小,都应该视为人才。从这个角度而言,我非常看好商业,觉得商业这个领域才是最能成就人才的地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商业与国计民生的关系最为密切,而且在当今的社会中发展速度最快,正日益显现出不可限量的生命力,影响有不断扩大、加深、拓远并远远超过其他行业的趋势。从世界各国的情况来看,特别是从欧美等世界强国的情况来看,商这个行业也是成就人才最多的。当今欧美各国的许多政要,甚至包括一些国家的政府首脑,如总统、首相等,还多是从商出身的呢。至于欧美各国在社会上有影响的著名人物,如学者、教授、社会名流等,由商人出身或是从过商的,那就更是多如牛毛了!”

姜耀宗的话显然触动了景满贞。她眉眼一挑,迅疾地说:“从商那么好,那你就快去吧!十天以后就去,行吗?”

“哎哟,新婚没满月就赶丈夫走,你也忒急了点吧?干嘛那么急呀,我的新娘子?咱们才见面,才成亲,我还没新鲜过来呢,哪能就离开你,出远门呢!我好歹也得先把被窝捂热了才能走呀,对不?三个月,就三个月,好不好?好妹子,算哥哥我求你了行不行?”

“不,三个月时间太长了,我最多只能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你就必须给我去长沙做事,不能坐在家里吃现成饭!”

“好吧,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就去长沙做事,进米行,行了吧?我的姑娭毑!”姜耀宗说完,一下子猛扑过去,使劲抱住了景满贞。

姜耀宗答应得痛快,但他却没能兑现。一个月过去了,他终于没能走成。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就在于他做不了自己的主。姜家三房是一个以诗书礼义传家的家族,上下等级森严,尊卑界限严格。姜耀宗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上面有祖父、父亲两个家长严格管控,怎么能够做得了自己的主呢!当时,他向父亲提出要去长沙做事,姜云涛正眼都没看他一下,只背对着他甩下了一句话:“去米行做事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不行。当前我们家的头等大事是添丁增口。你刚成亲,一个孩子都还没影呢,就想去外头做事,那怎么行?”

姜耀宗是个孝子,向来对父亲唯命是从的。见父亲说得异常坚决,没有丝毫松口的余地,他便没敢再坚持,只是随意问了一句:“那要生几个孩子才能放我走啊?”

“两个吧!嗯,至少得两个,”姜云涛伸出两个手指头,作古正经地说,“不过,话可给你说明白了啊,我说的两个是男孩子,女孩不算!”

说好的事情没兑现,景满贞心里不痛快。晚上睡觉时,她不让姜耀宗挨她碰她。这一来,姜耀宗便急了,跪在床上,死皮赖脸地求她说:“满贞,你好歹也要体谅我一下呀,父亲大人不放我走,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景满贞侧身躺在床上,两只眼半睁半闭地瞄了瞄姜耀宗,揶揄道:“那当然喽,你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孝子嘛,你父亲大人不放你走,你哪能走呢!”

“不、不、不,话也不是这么说,”姜耀宗连连摇手,“我只是说,这一次嘛,我就先听他的,因为他毕竟是我父亲大人喽,对不对?等到过些日子了,那我就不一定听他的,而是自己拿主意了!”

“呵呵,是嘛,过些日子,你就自己拿主意?那是什么主意呀?”

“去长沙进米行做事呀!”

“那、那你说的‘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呢?”

“‘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嘿嘿,这话我就说不准喽,因为我做不得主呀,对不对?”

“你做不得主?这就奇怪了!你什么事做不得主呀?”

“嚯嚯,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姜耀宗眯起眼,诡谲地笑笑,“我父亲大人说过了,只要咱们有两个儿子了,他就放我走。你说说,这生儿子的事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吗?”

景满贞不说话了,两只眼微微闭着,只留一点点缝隙,静静地瞅着蚊帐上的蓝色印花。显然,她陷入沉思了。

姜耀宗晓得景满贞的心里开始活动了。虽然结婚还只个把多月,他却已经完全掌握了景满贞的心理特点。他知道景满贞不是那种横蛮不讲理的人,只要话说得巧妙,能点到要害处,特别是在讲话时能采用激将的方式,她还是完全能够听得进别人的意见的。姜耀宗抬手轻轻地碰了碰景满贞的胳膊,柔声细语地说:“满贞,平心静气地想想,我父亲大人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事情很明白呀,结婚成家的目的就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嘛,对不对?咱们三房如今人丁艰难,后代难以为继,这也是现实的问题呀!眼看着后继无人,我父亲大人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能够不着急呢?说真的,满贞,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咱们俩可是责任重大哟!但话又说回来,咱们两个虽然都有责任,但其实最重要的责任还是在你身上。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你是女人,儿女可是要你来生啊!要是你生不出儿子来,那、那……”

景满贞急了。她突然身子一挺,爬了起来,端坐在床上,手指着姜耀宗,疾言厉色地说:“那、那什么呀?你以为我生不出儿子来是不?”

“不、不、不,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姜耀宗边说边笑边摇手,“我晓得你有能耐,准保五六年内就能生得出两个儿子来!”

“五六年?笑话,”景满贞鼻子眼里哼哼,“多说着三四年,没准还用不着三四年,我就能生出两个儿子来!不信,你就走着瞧!”

景满贞好打交道,天生就是个自来熟。嫁到石板塘姜家后没多久,她就跟妯娌们打得火热了。她熟得最快、关系最亲的,大概还得算李英莲。打从和姜耀宗结婚的第二天起,她就开始时常往李英莲家跑了。有事没事,她都喜欢找李英莲。有时,哪怕没有别的任何事,仅仅是家里炒了一碗茄子、辣椒等新鲜蔬菜,她也要拨出一小碗来,亲自端着送到李英莲家里,和她有滋有味地说半天话。

当地有个风俗:“三月三,地菜煮鸡蛋。”这就是说,三月初三这天是一定要吃地菜煮鸡蛋的。据说这天吃了地菜煮鸡蛋,身体就好,一年都不会得病。这个风俗由来已久,几乎人人都笃信不疑。所以,到了三月初三那天,几乎家家都会打发孩子到野地里去挖一把地菜(一种野菜),然后洗干净,放在锅里和整个的鸡蛋同煮。吃的时候,只吃鸡蛋,不吃地菜。用地菜煮鸡蛋,实际上只是借一点地菜的那个味。不过,事情也真怪,鸡蛋和地菜放在一起煮过以后还就是不同,别有风味,吃起来特别香。

三月初三这天上午,吃过早饭没多久,景满贞就提着一个盖篮到李英莲家来了。她是来给李英莲家送地菜煮鸡蛋的。她晓得李英莲家经济情况不好,平常连饱饭都难得吃上一餐,担心她没鸡蛋吃,所以就把鸡蛋煮好了送过来。她打开盖篮,从里面拿出一个碗。那碗里有三个鸡蛋。她从碗里拿出那三个鸡蛋来,递给了小哑巴一个,递给了小驼背一个,又把最后剩下的那一个顺手递给了李英莲。李英莲接过那个鸡蛋来,却没有吃,一转身放到了灶台上。那意思很明显,她舍不得吃,要留给姜耀荣。

景满贞撇撇嘴,扫了一眼李英莲,然后又迅即挪挪屁股,半蹲着身子,一伸手从灶台上把那个鸡蛋拿了过来。她三下两下就剥掉了鸡蛋的壳,顺手递给李英脸说:“就知道惦记我耀荣哥!他惦记你吗?他一天到晚趴在麻将桌上,只怕连这个家都不想要了!哼,你呀,吃苦受累的命!快吃吧,这个鸡蛋是给你的,别给他留!他的呀,在那个碗里呐!”

“哟,还有一碗呀?满贞,你鬼打起(莫名其妙)哟,给我们家送那么多鸡蛋干什么呀?”李英莲咬了一口鸡蛋,边吃边问。

景满贞没有即刻回答李英莲的话。她两只手撑着下巴颏,眼睛睁得大大的,神秘兮兮地看着李英莲吃鸡蛋。直到李英莲把鸡蛋吃完了,她才笑笑说:“谁给你送那么多鸡蛋呀?不就三个嘛,正好你们娘儿三个每人吃一个,哪多了呀?”

“你不是说还有一碗嘛?”李英莲抬起手背擦了擦嘴巴边。

“嗯,还有一碗不假,但那碗可不是地菜煮鸡蛋!”景满贞又笑了笑。

“哟,不是地菜煮鸡蛋?那是什么宝贝呀?莫非是红烧肉、酱肘子、酸菜腊肉、干烧鲤鱼?”李英莲也笑了。

“哼,胃口还不小啊,动不动就要吃红烧肉、酱肘子、酸菜腊肉、干烧鲤鱼!等着吧,下次再送,”景满贞一边笑,一边打开盖篮,从里头拿出了另一个碗,用手指了指碗里头,“这碗里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英莲接过景满贞手中的碗一看,原来那碗里盛着的是泡菜野藠头。

野藠头就是藠头的野生品种,当地人常把它叫做野藠藠。这种东西当地特别多,几乎遍地都是。野藠头其实是一种很好的食物,可以当菜吃,干鲜均宜,炒煮都行,尤其是做泡菜味道更好,有独特风味,不少人都喜欢吃。然而,这东西虽然好吃,不少人也喜欢吃,平时却极少有人吃。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当地流传着一个说法:“胡葱葱,野藠藠,妹崽吃了屙野尿。”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胡葱(野葱)和野藠头这两种野菜,妹崽(女人)是不能吃的,因为她们吃了,就会形成一种不好的习惯,常要跑到外面去撒野尿。这话表面说的是“屙野尿”,其实内里还明显含有“不正经”、“不正派”的意思。这说法把野藠头和女人的作风联系在一起了,哪个女人还敢吃呀?而女人们不敢吃了,自然也就懒得去摘它做它了。这样一来,男人们也就很难吃到它了。

“呵呵,野藠头!这东西好吃,”李英莲捏起一个野藠头往嘴里一扔,“满贞,你刚来几天,就敢吃这东西呀?”

“那有什么不敢吃的!”

“不怕别人笑话吗?”

“别人笑话?我又没拿到外面去吃,谁晓得呀?”

“是和家里人一起吃吗?”

“是呀,他们吃,我也吃。”

“耀宗也吃?”

“对呀,他也吃。他可爱吃这东西呢!昨天晚饭时,我弄了一碗,刚端到桌上,就被抢光了,一大半都是他吃掉的。”

“你公公、婆婆不吃吧?至少是吃得很少,对吧?”

“哪有这事!他们也爱吃着呐!哼,他们呀,一点也不少吃。别说他们两个喽,就连我们家那老神仙都特别爱吃。他一颗牙都没了,嚼不碎,就含在嘴里啄那股子酸水,一啄就是老半天。酸水啄没了,他还舍不得把野藠头吐出来,要整个地往肚子里吞。”

“呵呵,有意思,一家人抢着吃野藠藠。那,你是当着他们的面吃吗?”

“当然喽!我就是在饭桌上吃嘛!你这话问得好奇怪啊!不当着他们的面吃,我还能躲到茅厮(厕所)里去吃呀?”

“这,姐可就要说你了,你别不爱听啊!满贞,我们这边的人讲究多,胡葱葱、野藠藠这种东西,女人家是不时兴吃的。”

“我知道,不就是‘胡葱葱,野藠藠,妹崽吃了屙野尿’那句话嘛!这话,我们那边也照样传得很厉害的。好多女人就是因为信了这句话,所以不敢吃胡葱葱、野藠藠了。但这话,我从来不信,从小就照吃不误。我吃了十多年的胡葱葱、野藠藠,可也没到外头去屙过野尿啊,可见这话没道理。”

“是呀,我也觉得这话没道理,”李英莲把景满贞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可大家都这么说,咱们就得不注意了。女人呀,名声要紧,千万别让男人们瞧不起啊,知道吗?”

“哼,‘别让男人们瞧不起’?姐,你这话没道理。我可是不信这个邪的。不就是吃点野藠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干别的事,他们男人凭什么瞧不起我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不做出格的事,谁都说不出什么来。至于日常小事,没必要顾忌太多,大大咧咧最好。男人们能吃的,我们女人就能吃。男人们能做的,我们女人也能做。别说是吃野藠藠这种事了,就是脱鞋脱袜子,把大脚露出来让人看,我都敢!”

李英莲“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她才忍住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是吗?你那两只举世无双的宝贝大脚也敢露出来让人看?”

“哟,你以为我说假话呀?不信,哪天我脱给你看!”

景满贞说要把大脚露出来让人看看,这还真不是假话。没过多久,她就果真把鞋袜脱了,露出大脚让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