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包哪行！感染了怎么办？真是的！你就知道心疼别人，不知道心疼自己！”杨杏花娇嗔地叨唠道。她也不管姜耀荣愿不愿意，伸手抓住他的手就使劲往下一拽。
杨杏花这一拽，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听“扑嗵”一声，姜耀荣直直地倒了下来，一下子倒在了杨杏花的身上。
杨杏花被压在姜耀荣身下，却不仅没有急，反倒异常兴奋。她双手紧紧地勒住姜耀荣的腰，娇喘微微地说：“耀荣哥，我好想你呀！”
姜耀荣呢？天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倒下来，便正好压在杨杏花身上了。他愣愣地看了一眼杨杏花，突然像发了疯似的，伸手便乱扯杨杏花的裤子。
李英莲是带着一肚子气回娘家的，可她还没走到娘家，气就消了。一路上，她想了许多。但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不对。“那么多残废孩子都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怨自己，能怨谁呢？哪个男人见了那么多残废孩子能不生气呀？耀荣快四十岁了，还没见着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健康儿子，怎么能没火呢？自己嫁到姜家来，不仅没有生下一个正常、健全的儿子，反倒生了一大堆残废，给姜家找了麻烦，添了忧心，受点埋怨、挨几句骂不也是应该的吗？这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好，要负主要责任呀！”李英莲这样想。
李英莲原本打算回娘家后好好问一问娘的，为什么自己无缘无故地会生出那么多残废孩子来，这事跟娘家究竟有没有关系，为什么姜耀荣要说“回家问你娘去”那句话，娘家究竟还有没有什么秘密自己不知道等等。但她一走进娘家门，看到娘那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想法就全变了。“俗话说，‘打架没好拳，骂人没好言’。人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是不能句句当真的。姜耀荣嘴笨，不会说话，常常是吵起架来，就立刻火冒三丈，脑子犯晕，特别容易说过头话、糊涂话、没边没沿的话。他这脾气性格，自己不是不清楚呀，哪能跟他较真呢！明摆着，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一时气话，没有半句是真有来头的。这事自己稍许想一想就明白了，何必问娘呢！娘操了一辈子心，现如今那么大年纪了，身体又多病，眼见得后头的日子不多了，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不能常在身边伺候她，何苦惹她烦心呢！再说，让娘知道了姜耀荣说的那些话，娘倘若一时糊涂，耿耿于怀，岂不会对姜耀荣产生不好印象吗！”李英莲这样想。结果，她不仅没有把姜耀荣说的这些话提出来问娘，而且就连和姜耀荣吵架的事，她也整个儿都瞒住没有说。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脑子却依旧精明。她一见李英莲那心神不定的样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晚上睡觉时，娘儿俩钻在一个被窝里，老太太便仔仔细细地盘问起女儿来了。
“莲子呀，你和耀荣吵架了吧？为什么事呀？说出来听听，娘给你做主！”老太太说。
“没有的事，你老人家别瞎猜瞎想！”李英莲忙解释。
“我不信！没打架，干嘛这时候回来呀？非年非节的，又正是忙的时候！”
“我想你老人家了呗！想你老人家了，还不许我回来看看啊？”
“真的没和耀荣打架？你给娘说实话！”
“真的没有！撒谎骗人，我就是小狗！”
“没打架就好！没打架，娘还可以留你在家住。你回家一趟不容易，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吧！要是打架了，娘可就不能留你了。两口子打架，最忌讳女方冲气回娘家。要是女方在娘家住的时间久了，事情就更不好办了，明白吗？”
“明白！这事我哪能不明白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娘，这次呀，你留也好，不留也好，我反正是不走了，一定要陪你老人家长住！”李英莲搂着娘的脖子撒娇。
李英莲原本真是打算在娘家多住些日子的。她回一趟娘家确实很不容易。家里孩子多，事情多，她离不开身。这还不说，回娘家的这条路也极不好走。夫家与娘家虽说离得并不很远，但毕竟隔着一座照壁山，好几十里羊肠小道七扭八弯，坎坷崎岖，而且还有好几段直上直下的陡坡路，走起来很费力气，没大半天工夫爬不下来。她想，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应该多住些日子，借此机会尽点孝心，多帮娘做做事，顺便还得去弟弟妹妹家里看一看。当然，她想在娘家多住些日子，还有另外一层深意，那就是要让姜耀荣体贴一下料理家务的苦和累，尝尝一个男子汉没有老婆在身边的滋味。
“男人家没有料理过家务事，就不知道做家务的苦和难，只怕他还以为我平常在家里是空坐着享清闲、清福呢！这回好了，我躲开一阵子，也让你自己洗洗衣，做做饭，带带孩子吧！要是小瞎子每天多拉几次稀屎，弄得手上、身上、衣服上、床上、地上都是，要他一天到晚不停地擦，不停地收拾，那才好呢！”李英莲这样想着，不禁暗暗地笑了。
老太太要留女儿多住些日子，李英莲自己也打算多住些日子，但说归说，想归想，做起来却很难。事到临头，李英莲很快就改变主意了。她在娘家只住了三天，好几个弟弟妹妹家里都还没去看一看，便闹着要回家。她娘连哄带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她劝她，却怎么也留不住。她丢不开家，丢不开孩子，更丢不开自己的丈夫。她时而想：“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又要当爷，又要当娘，白天要做田里活，也要做家务活，做饭、洗衣、给孩子擦屎擦尿，一大堆事，晚上还要带着孩子睡觉，实在太不容易，只怕觉都没法睡了！”她时而又想：“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吃好饭没有，会不会自己搞点可口的菜吃，只怕是餐餐咸菜、凉水就剩饭，人都饿瘦了！”过了一阵子，她又想：“没人给他打洗脚水了，他会自己烧点热水洗脚吗？只怕那双脚会臭死人，把被窝铺盖都熏臭了！”她就这么白天黑夜里不停地想呀想的，都快想出病来了。
李英莲要回家了。她走的时候，天上还爬满了星星。她一夜没合眼，起来后连饭都顾不上吃，只匆匆忙忙地擦了把脸。老太太担心女儿肚子饿，硬给她手里塞了两个烤红薯，她就一手捏着一个烤红薯上路了。老太太见她走得太早，怕路上不安全，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路上小心，最好在前面山脚下的镇上等一等，找个人就伴。
见娘一百个不放心，李英莲却坦然地笑了。她掰开娘的手，一边使劲把她往家门口推，一边顽皮地笑着说：“哎哟，看你这不放心的，我是几岁小孩子呀？三岁，还是五岁？你老人家既然这么不放心，那我干脆不出门得了，哪里都不去，就在你怀里躺着，行了吧？娘，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一条走惯了的熟路，摸也能摸回去了，哪会出什么事呢？再说，有这么大的月亮照着，哪里不是亮堂堂的呀？你老人家也忒小看女儿了！娘，不是莲子我自夸，我胆子可大呐，从来不怕鬼！我呀，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了，可就是还没见过鬼，也不知道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正想逮个鬼亲眼看一看呐！路上要是遇到鬼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正好逮一个回来给你老人家瞧瞧！”
说自己胆大，不怕鬼，那是李英莲编的瞎话。说实在的，大清早天还没亮时走山路，就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都害怕的，何况她是孤身一个女人家呢！当地人都信世上有妖魔鬼怪，也都怕妖魔鬼怪，有关妖魔鬼怪的传说故事特别多。人们都说，大清早天还没亮时，路上的妖魔鬼怪是最多的，因为妖魔鬼怪出来活动了一夜，这时都要赶回去，因此都挤在路上了。由于有这一传说，所以一般人都不在这时候赶路。他们都害怕在这时候赶路会碰上妖魔鬼怪。李英莲知道这传说，也相信有妖魔鬼怪，又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夜里走山路的经历，因而一路上老是心惊胆颤的。山里的雾气大，月光照着，就像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到处影影绰绰，变幻迷离，充满了神秘、奇异、阴森可怖的色彩。李英莲的眼神偶尔触及哪里，哪里就会现出一团若有若无、变化不定的幻影，就好像那里藏着一个人或动物什么似的。山里的气氛异常宁静，而气氛越是宁静，稍遇动静，就越会令人毛骨悚然。树丛中有时会突然冒出一声怪叫，山顶上有时会突然滚落一块石头，而路旁的犄角旮旯里有时还会突然蹿出一条蛇或一只小动物来。这些动静突然发生，即便是在大白天里也都会吓人一跳的，更何况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李英莲索性哪儿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低着头，咬着牙，一门心思走路。她脚步匆匆，走得非常急，踢得路上的小石子、小泥块四处乱蹦。
看得见姜家溪上的那座小桥了，看得见村子后面山头上的那五棵大松树了，看得见南大门前面那一排高高的石头台阶了，看得见自家屋檐下挂着的那根用来晾晒衣服的长竹竿了，李英莲一阵欣喜，不由得加快脚步，性急地向家里扑去。
一到家，李英莲顾不得亲亲孩子，就急急忙忙地问婆婆：“娘！耀荣呢？怎么没见他？他上哪去了，干什么去了？”
儿媳妇一连串急匆匆的问话，把做婆婆的问得一愣一愣的。姜老婆子瞪着眼看着李英莲，张口结舌好半天，这才回话道：“噢，你问耀荣呀？他、他一大早就到毛公坝去了，说是竹山屋场杏花家请他帮忙收稻子。”婆婆说。
“哦，耀荣帮杏花家收稻子去啦？那、那，”李英莲心头一沉，咯噔了一下，“我给他送罐茶去，顺便给他打打下手，割割稻子！我一会儿就回来，孩子就麻烦娘照看了！”
李英莲风风火火地走进厨房，随手从灶台上拿过茶罐，放好茶叶、盐、姜、豆子，倒上开水，就拎着罐子急急忙忙地出门往毛公坝走了。
李英莲刚刚淌过小溪，就迎面碰上了杜尚老头。杜尚老头心肠好，为人随和，爱说笑话，是个老顽童。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一副笑眯眯模样。
“英莲，给我送茶来了啊？”杜尚老头把牛绳往树桩子上一拴，就径直走了过来。
“是呀！我是诸葛亮的徒弟，会神机妙算，晓得你老人家在这里看牛，没茶喝，所以就沏了这一罐子茶，给你老人家送过来了。来，你老人家就在这土堆上歇歇吧！”李英莲顺手倒了一碗茶，双手捧着，递给杜尚老头。
杜尚老头接过茶，却没急着喝。他静静地看着李英莲，喃喃地说：“多好的闺女呀，又秀气，又能干，又贤惠，真是招人喜欢，可就是命不大好！你给耀荣送茶？”
“是呀！怎么没见耀荣啊？你老人家看见他了吗？”
“他呀？刚才我还看见来着，就在那田里收稻子，一个人忙得挺带劲的，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嗯，我猜呀，他多半唱戏去了！只怕这时候唱得正来劲呢，未必顾得上喝你的茶！”
“唱戏？唱什么戏呀？”
“游龙戏凤呗！”
“游龙戏凤？”
“对呀，游龙戏凤，正德皇帝调戏豆腐西施的故事。”杜尚老头使劲地眨着眼睛。显然，他在有意暗示李英莲。
李英莲知道姜耀荣和杨杏花的特殊关系，她听姜耀荣亲口对她说过这件事。她也知道姜耀荣和杨杏花旧情未断。这事，她早就从他们两个人偶尔见面时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因此，嫁到姜家十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严密提防姜耀荣和杨杏花暗中来往。刚才在家里时，听婆婆说姜耀荣今天给杨杏花帮忙收稻子，她的心里就情不自禁地咯噔了一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杏花的肠子里头只怕没憋好屁”。所以，这会儿见杜尚老头神神秘秘地说起游龙戏凤的事，便自然而然地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唱戏也得有个戏台呀！戏台在哪里呢？”李英莲朝杨杏花家的田里望了望。
“傻闺女，戏台自然是在家里呀！”杜尚老头噘起嘴，朝竹山屋场杨杏花家指了指。
“哦！谢谢老伯指点，英莲这就去看游龙戏凤的戏了！你老人家在这里好好歇一歇，慢慢喝茶吧！”李英莲转身就走。
杜尚老头猜得不错，杨杏花和姜耀荣果然是在屋里“唱戏”。李英莲刚一走近墙根窗户下，就听见他们在里面正说得甜甜蜜蜜呢。
“耀荣哥，使劲抱紧我吧！我好喜欢呀！打小时候起，我就天天盼着能和你在一起，盼了几十年，原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却没料到今天终于实现了！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搂着，亲着，无拘无束，痛痛快快，这滋味多好啊！说真的，要是能够经常这样，我就是现在立马死也心甘情愿！”这是杨杏花说话。声音虽很小，但却十分清晰，李英莲听得明明白白。
“啊！难为你一直想着我！”姜耀荣说。
“你不想我吗？天下男人都一样，喜新厌旧！娶了李英莲，就把我忘了吧？”杨杏花说。
“天理良心！你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装着呢，怎么能不想呢！”姜耀荣说。
“想我？那怎么不娶我呀？假招子，骗人玩！”杨杏花说。
“我当然是想娶你喽，可你也不默神（琢磨），那时候我能做得了主吗？”姜耀荣说。
“好吧，就说那时候你做不了主，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想娶我吗？”杨杏花说。
“当然还想娶你喽！别说你才三十多岁，你就是七老八十了，我还想娶你！宝贝！我的心肝宝贝！”姜耀荣说。屋子里又传出来一阵亲嘴咋舌的声音。
“那你打算哪天娶我呀？这事，我是作古正经问你的，你也得作古正经回答我。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不许打马虎眼！”杨杏花说。
“你、你别急嘛！这事挺麻烦的，容我好好想想行不行？”姜耀荣说。
“你还要好好想想呐？我盼你盼得好苦哇，都盼了那么多年了！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哭了多少回，掉了多少眼泪，你知道吗？老天爷都在成全咱们哪，你还有什么可想的呢？莫非你是舍不得李英莲？”
“不、不、不！不是这么回子事！”
“不是这么回事？那、那是怎么回事呀？”杨杏花说，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大。
“只、只是你英莲嫂子生了一大堆孩子，这事我不能不有所顾忌啊！”
杨杏花冷笑一声：“哼，你可真会自己找理由！是呀，李英莲是生了一大堆孩子，可那又怎么啦？那值得你顾忌吗？老实说，你不提孩子呢，倒也没多少话可说，你一提起孩子来，那话可就多了！你想过没有，女人家嫁到男人家里来，主要是干什么的？纯粹是来陪男人睡觉的吗？不是吧！女人的本分就是生儿育女，这我没说错吧？她嫁到你姜家十多年来，为你姜耀荣生出好儿子来了吗？一个都没有吧！我不是吓唬你，照这样子下去，你会断子绝孙的！耀荣哥，赶快猛醒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再拖几年可就麻烦了！好在你年纪还轻。而我呢，精力也旺盛，正是最能生孩子的时候。并且，我还生过一个儿子了。我那儿子，你是知道的，又正常，又健康，又结实，又聪明漂亮，谁见了不夸呀？这说明什么呢？这就说明我杨杏花和她李英莲大不相同，她是生不出好儿子来的，而我能，我杨杏花有这个本事！要是咱俩结合在一起，不是我吹牛，我保你不出十年，准能生出四五个又白又胖结结实实的好儿子来！这事你信不？说呀，你信不？”
“信、信、信！我哪能不信呢！咱们两个是谁呀？一对干柴烈火！咱们两个要是结合了，天天黏糊在一起，生四五个孩子，哪用得了十年呀！我看最多四五年，你就能生出四五个孩子来，平均一年一个。没准你比我们家的那条大黑狗还能生呐，一胎就能生十个八个的！来、来、来，别动，别动，让我摸摸，让我摸摸！哎呀，你看，你看，你这肚子里头鼓鼓囊囊的，到处都搁着孩子呐！”姜耀荣说完，就“咯咯咯”地笑了。
“死鬼！人家掏心窝子给你说真心话，你还要骂人！我不理你了！”
“哟，姑娭毑，我可没骂你啊！”
“没骂我？那你为什么说我比你们家的那条大黑狗还能生？”
“那是打比方嘛，哪是骂人呢！好吧，这比方算我打错了行不行？我认错！要不，你骂我几句，打我几拳吧，就求你别不理我！”姜耀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