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夜间扫街的孩子(李心田儿童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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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勇跟了过去,他夹到了队列当中。咔!咔!检票的人用一个小铁钳子在一张小方块上夹一下,便放一个人进去。小勇跟随在一个胖大的男人身后,那胖子检完票,小勇便随着他进到了站里。

啊,这就是火车呀!长长的,像一条龙。啊,那伸得老远的两根发亮的东西,想必就是铁路吧!小勇开心极了,今天能看到火车和铁路,多棒!他看见那火车上一个方窗一个方窗,每个窗口都有人头在晃动。他见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小门,每个门口都有人向里面进。小勇想:我也进去看看吧!可是他忽然想起了爸爸,想起要回家。但又一想:不回去,那屋里有姓凌的,回去爸爸也不让我进屋。对,上车玩去!他跑了两步,准备跳上一个车门时,可是那车门关闭了,接着一声汽笛长鸣,那火车便轰隆隆地开走了。唉,没上去!小勇感到很懊丧。“呀,怎么丢下一个小孩?”一个穿蓝制服的叔叔走到小勇面前,“你怎么没上车去?”小勇说:“我正想上,它开走了。”那叔叔问:“你家大人呢?”

“在家里。”小勇回答。

“在家里?”那叔叔有些奇怪,“他没上火车?”小勇摇摇头:“没有。”

“你跟谁来的?”那叔叔关心地问。“我自己。”小勇有点心虚了,他虽然小,也知道私自跑进火车站是不对的。

“你怎么进来的?”那叔叔有点生气了。小勇低下了头:“我跟着别人进来的。”

“嘿,真能捣蛋!出去,出去!”那叔叔拽着小勇的手,“你跑进来干什么?”

“玩儿。”

“胡闹!哪儿不能玩儿,跑站台上来玩了!你家住在哪里?”

“那儿!”小勇用手指指站外。

“哪儿?”那叔叔望着小勇手指的方向。

“那儿……”小勇因不明方向,茫然地乱指开了。

“到底是哪儿?”那叔叔又急又气,又觉可笑。

“哪儿呀……我的家在哪儿呀?”小勇一下子恐慌起来,“我家在哪儿呀……”他急得哭起来了。

“嘿,你出来时,家里大人知道不知道?”那叔叔又问。

“知道。”小勇哭着说,“嗯,不知道……”

“到底知道不知道呀?”那叔叔把声音放缓和了,“你慢慢说。”

这时候又过来几个人,他们围着小勇问这问那。一个人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勇说:“我姓岳飞的岳,叫岳勇。”

“你爸爸呢?”

“叫岳崇信,在东风机床厂三车间当副主任。”

“你的家住在哪儿?”

“在顺河街十八号。”

好了,一切都清楚了。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向那个拉着小勇的叔叔说:“小王,你把这孩子送回家吧。”

当小王叔叔用自行车驮着小勇往家走的时候,小勇才看到太阳已经落下,才觉出肚子饿,他离家已经大半天了。他坐在自行车上,心里犯着嘀咕:回家去准得挨爸爸一顿打……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小王叔叔边蹬车子边问。

小勇说:“家里就只我爸爸一个人。”

“你妈妈呢?”

他,如今天冷了,小勇还穿一件旧灰袄。啊,妈妈呀,你怎么死了呢?一想到妈妈的死,小勇的眼III就出现两个死人的脸:一个灰头发的,一个黑头发的灰头发的,蜡黄的脸,嘴微张着;那黑头发的,一绺黑发垂在煞白的脸上,眼睛不断地流着泪。渐渐地,灰头发和黑头发合在一起了,妈妈不见了!

瞧,邻家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我今年都七岁了,爸爸为什么还不送我去上学呀?

爸爸下班回家了。小勇问爸爸说:“爸爸,我要上学。”

岳崇信看着儿子,似乎一下子想起了儿子的许多事:孩子老吃凉饭,孩子一整天在外边乱跑,孩子身上应该添件衣裳,还有孩子应该上学……他把小勇拉在怀里,细细地端详着孩子的脸,觉得很是对不起儿子。

小勇觉得爸爸怀中是温暖的,爸爸的眼睛是慈爱的。他十分信赖地向爸爸说:“爸,我要上学。”爸爸说:“对,你该上学了。”

“明天就去上吧。”小勇欢快地说。“你到我贵州老家去上学吧。”爸爸像是和儿子商量。

爸爸是贵州人,抗美援朝的时候从家乡出来当兵。在部队的时候,他是个坦克排长,一九六二年在山东就地转业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和妈妈结的婚。

小勇问爸爸:“为什么要上贵州去上学呢?”

爸爸想了一下说:“那里有人照顾你。”

“谁照顾我?”

“我把你托给你三姑。”

“三姑是谁呀?”

“是我的妹妹。”

“贵州好吗?”

“好,那里有大山,有水牛。”

“贵州远吗?”

“嗯,也不太远。”

“要坐火车吗?”

“要坐火车。”

小勇同意了,他很向往坐火车,他知道那火车是可以开去,还可以开回的。常常坐坐火车,来来回回,准是挺有意思的。爸爸给三姑写信了。

就在这天夜里,小勇被敲门声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见爸爸开门出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听窗户外有人叽叽咕咕。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带着小勇很不方便吧?”

“挺好的,没什么不方便的。”这是爸爸的声音。“我听人家说,小勇都跑到火车站去了。”

“嗯,很快就回来了。”,“你要是顾不过来,就把小勇交给我。”

“能顾得过来,我准备让他上学了。”这是爸爸和谁说话呢?管他呢,反正我要上学了!小勇没再听下去,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小勇发现床上有一双和他脚一样大的胶底帆布鞋,他问爸爸是哪儿来的,爸爸说是他买的。

过了两天,小勇在窗外,听着屋内爸爸和那个姓凌的说话一一姓凌的一来,小勇就得到外边去。姓凌的说:“快叫他走,我看着心里就不舒服。”爸爸说:“他快走了,送他到贵州老家去。”

“可不能再回来呀!”

“打算长期叫他住在那里。”

“什么时候走?”

“快了,我妹妹已经从家里动身了。”小勇的心里凉飕飕的,一阵秋风吹来,更增加他身上的寒意。他默默地说:“三姑,你快来吧,我要到你那儿上学去。”

果然,又过了三天,姑姑从贵州来到了。姑姑比爸爸小五岁,今年三十二,她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脸是圆的,鼻梁不太高,嘴唇有点厚。听爸爸说,她在本乡的小学里教过书,倒看不出她是个老师的样子。她说话不好懂,叽叽呱呱,说话时总好迸出些唾沫星儿。

“你就是小勇哇?”姑姑拉过小勇,“蛮好看呃!”

“你的良儿快一岁了吧?”爸爸问姑姑。“哎,今年十一月满一岁。”

“往后,小勇也可以帮你瞧着。”

“喔,我就是这么想的味……”姑姑说到这里又改了口,“他上学了,空儿也不多喽。”

他们还说了许多话,小勇多是听不懂的。“德州也没个玩头,过二日,你就带小勇走吧。”

“好的,好的。”

这两天,爸爸确实为小勇忙碌起来,他一方面为小勇置办许多东西,一方面和妹妹商谈条件:“我每月给你寄十元钱,三十斤全国粮票。”

“每月一号便要寄去的,我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和钱,不按时寄到,小勇可没得吃。”

“一定,一定。我每年再给他寄两套衣服:一套单的,一套棉的。”

“他穿的鞋呢?”

“我一年给他寄一双,不够穿,让阿爹给他打双草鞋。”

“他上学,可是要学费的。”

“每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再多给他寄十元钱。”

“你说话可要算数瞰,这些事办不到,我就叫他自己坐火车回来。”

“我一定照办。这次先给你二十元钱,六十斤粮票……”

“小勇跟我走了,你就省心了,你的那个人就可以进屋了。”

“哪里……主要是让孩子跟着你,我放心。”话是这样说了,可是爸爸并不放心。等姑姑不在的时候,爸爸单独向小勇说:

“到了老家,你先去见你爷爷,我已经给他写信了,你姑要待你不好,你就去找他。”

“我爷爷和我姑住在一起吗?”

“不住在一起,你姑是嫁到山南的,你爷爷住在山北。”

“我爷爷认得我吗?”

“认得你,我给他寄去了你的一张照片。”

“我爷爷叫什么名字?”

“叫岳振祥。”

“爸爸,你可别忘了寄钱和粮票啊。”

“我绝对不忘记。你到了你姑那里,先认识邮递员,每个月头,你可以问他。”

“嗯。”

“你要给我写信。”

“我不会写信呀。”

“我把信封给你写好了,上面也都贴上了邮票。”

爸爸说着,拿过五个写好地址和姓名的信封,“你上学后,就会写字了,把你学的字写在纸上,再写上你的名字,装进信封,封上口,交给邮递员,就行了。”

“那样,你就可以收到我写的信了吗?”

“能的。我头一年上学的时候,就会写信的。”小勇觉得爸爸太好了,他想得那么周到,等到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爸爸。

“这是我给你买的一套单衣裳,有褂子和裤子,这是给你买的一套棉衣裳,一件棉袄,一条棉裤。”

望着两套崭新的衣裳,小勇更加感动了,爸爸多么疼爱我啊,他一下子扑到爸爸的怀里,舍不得离开爸爸了:“爸,我不去了,我跟着你……”小勇哭了。爸爸也流了泪,紧紧地把小勇搂在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噢,还得去给你买双鞋。”爸爸忽然想了起来,他放开小勇要向外走。

小勇说:“不用买了,爸爸,那床上不是有一双吗?”

“啊,对!”爸爸想起前天晚上的那双鞋,他过去把那双鞋拿在手里,痴痴地立在那里。

小勇脚上的胶底鞋已经穿破了,他到三姑家已经五个多月了。姑姑家住在离铁路推远的一个山村里,村名叫黄花溪。村子里有三十多户人家,稀稀落落地住在山坡下面。三姑父叫程茂海,在县城一所中学里当炊事员,家里除了姑姑以外,还有一个一岁的表弟小良儿。

每个月都有一个穿绿衣裳的邮递员给姑姑家送来一封挂号信和一张汇款单。小勇的确在邻村的一个小学里上一年级。

五个月过去了,一学期学完了,小勇语文考了九十分,算术考了一百分,名列全班第三。当听到老师宣布名次时,小勇的心咚咚跳,他想马上把这成绩报告给爸爸。放学了,同学们回家了,小勇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伏在教室的桌子上给爸爸写信。

“爸爸”,小勇写下两个字,眼泪簌簌地流下了。

这孩子是很少流泪的,可是当他的笔写下这两个字时,他止不住地流泪了,那泪滴在了纸上,他忙用手擦去,接着在下面写道:

“我上完一学期了,语文考了九十分,算术考了一百分,在全班里第三名,你高兴吧?我……”

小勇写不下去了,他往下再写什么呢?有很多事他是写不出来的……

小勇每天要割一篮子猪草,姑姑家喂一头大黑猪,它吃的草要靠小勇打。小勇每天中午上学的时候,除背一个书包以外,还要背一个荆条篮子,下午放学后,要在路上割一篮猪草带回家。

小勇要给自己做苞谷饼子:晚上,把苞谷浸在掺有石灰的水盆里,天刚亮就起来,把浸过的苞谷搓去皮,在磨上磨成糊糊,再烧火,把糊糊贴在锅上蒸成饼子。小勇每天三顿,顿顿都吃自己做的苞谷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