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新闻思想主要包括如下几点:
1.通过新闻宣传沟通信息、开启民智,这是社会进步、御敌救国的重要条件。陈独秀继承了梁启超的新闻思想:办报纸的主要目的是互通信息、开启民智。信息闭塞,是中国社会落后的典型特征。人民信息不灵,地方缺乏沟通,“如此次俄之密约,已在前月,本月初上海始知之,沿江沿海今始遍传,再入内地,不知何日始可得此消息!若欧美日本,前月已宣传于各报。中国人尚不知之,其何以防之?”救国图强的使命,必须落在人民大众的肩头,要发动人民大众,1914年第一次用“独秀”的笔名在《甲寅》杂志发表了《爱国心与自觉心》,提出救国之道即在启发人民之“自觉心”,中国的出路不在于建设共和、民主立宪的改革,而在于提高国民的“自觉心”。
改造国民性是一种自觉的理性启蒙,启蒙与救亡总是相辅相成的,“五四”时期人本主义的发生决非偶然。如同启蒙运动的思想家首先讨论理智与感情的关系一样,陈独秀指出:“过昵感情,侈言爱国,而其智识首不足理解国家为何物者,其之也愈殷,其愚也益甚。由斯以谭,爱国心虽为立国之要素,而用适其度,智识尚焉。其智维何?自觉心是也。”《新青年》号角吹响之后,他自我解剖道:“一国之民,精神上,物质上,如此退化,如此堕落,即人不伐我,亦有何颜面,有何权利生存于世界?”言辞切切,表现出怨己不怨人的自我忏悔,也强调了思想启蒙的紧迫感。
陈独秀说他办《安徽俗话报》有两个主义:“第一是把各处的事体说给我们安徽人听听,免得大家躲在鼓里,外边事体一件都不知道。”“第二是要把各项浅近的学问,用通行的俗话演出来,好教我们安徽人无钱多读书的,看了这‘俗话报’,也可以长点见识。”这实际上就是宣传、启蒙的通俗说话。在当时通过报纸传播,无疑是最好的手段。“读书的人看了,可以长多少见识,……教书的人看了,也可以学些教书的巧妙法子。种田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年成好歹。做手艺的看了,也可以学些新鲜手艺。做生意的看了,也可以晓得各处的行情。做官的看了,也可以明白各地的利弊。当兵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的虚实。女人孩子们看了,也可多识些字,学点文法,还看些有趣的小说,学些好听的歌儿。”总之,办这个报的目的是“教大家通达学问,明白时事”。
为了取得较好的宣传效果,要增加发行量,就要穷人买得起。俗话报价钱便宜,零卖每册大钱五十文,穷人也可以买得起。内容又丰富多样,文章类型达十三门。从第8期又增加了兵事、卫生、格致三门。在这十六门中,除了论说一门是政论文章以外,其他大多数是文艺和科普方面的文章,通过文艺作品和科学知识,向读者宣传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专制及其所造成的愚昧、迷信等等的恶俗。陈独秀用“三爱”笔名在《安徽俗话报》的第一期至第十九期发表了流利酣畅的白话文议古论今,以古喻今,谈天说地,纵横驰骋。在这些不同形式的作品中,最突出的主题思想是反帝爱国,其次是反对封建专制。可以说,陈独秀此时已经认识到科学和民主的启蒙,并开始向读者宣传科学与民主了,后来的《新青年》宣传科学与民主,实际上是陈独秀这一思想的发展和更深入的实践。
2.新闻媒介具有教育功能,可以提高读者文化素质,反过来促进新闻业的发展。陈独秀重视新闻媒介的教育功能,这与开启民智是一致的。陈独秀把创办报刊作为教育民众动员民众的最好工具。封建政权一般采取愚民政策,就是封建意识较浓的知识分子、政治家都轻视对教育的普及。陈独秀在质问《东方》记者时说:“《东方》记者以反对功利主义故,并教育普及亦而反对之,竟云‘教育普及,而廉价出版物日众,不特无益学术,而反足以害之。’夫书籍之良否,果悉以售价之高下为标准乎?上海各书局之出版物,售价奇昂,果皆有益于学术者乎?欧美各种小册丛书,售价极廉,果皆无益于学术者乎?倘谓一国之文化,重在少数人有高深之学,不在教育普及,则欧洲中古寺院教育及今之印度婆罗门亦多硕学奇士,以视现代欧美文化如何?”
要扩大宣传的影响,提高传播的效果,既需要报刊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也需要读者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陈独秀十分关注国语教育,主张改革课程内容。小学堂里“顶要紧的功课,就是‘国语教育’一科。”“小孩子不懂得深文奥意,只有把古今事体和些人情事理,用本国通用的俗语,编成课本给他们读。”新开的学堂,也要教学“官话”(即推广普通话),反对强制学生“抱着几本古书,闭了眼睛瞎念”,去“混那功名富贵”。
在“五四”以前,大多数报刊的文章还是文言,白话在报刊上的应用是很有限的。《新青年》发动的思想解放引起了文体的解放。《新青年》对文言文大加挞伐,提倡写白话文,接着以实际行动来推动改革,该刊全部文字改成白话文。从《每周评论》到《少年中国》以及五四运动中涌现的大量进步报刊,纷纷响应,都用白话出版。旧式大报为了不至于失去读者,也都起用白话。与白话相应的是新式标点在报刊上的运用。过去报上文字既不分段,也无标点,只在句读处加圈。这给读者带来很大麻烦。随着白话文的推广,新式标点逐渐为各报采用。陈独秀在语言文字的运用包括拼音方案、标点的规范上也做了大量研究,为现代汉语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
报刊上用白话,是历史的必然。陈独秀当时曾说:“常有人说,白话文的局面是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闹出来的。其实这是我们的不虞之誉。中国近来产业发达,人口集中,白话文完全是应这个需要而发生而存在的。”但应该说陈独秀等人推动了白话文的运用。陈独秀清醒地认识到:随着社会化生产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的社会交往日益频繁,信息传播的需要也与日俱增。难以普及的文言文严重束缚新闻传播和思想交流,这种状况直接限制了报纸的可读性。白话文在报刊上的广泛采用,大大促进了新闻事业的发展。首先,促进了新闻文体的发展。自白话文风行之后,电讯、通讯、特写等各种体裁广泛应用,使得新闻报道多样化。其次,大大扩展了报刊的读者队伍,只要稍识几字便可以读报;反过来,这又促进了报刊发行量的增加。更主要的是通过浅显易懂的语言,使媒介的教育作用得到强化,传播效果极大提高。
3.言论思想自由与社会舆论、党见的关系。陈独秀力倡思想自由,在《答吴又陵》中说:“窃以无论何种学派,均不能定为一尊,以阻碍思想文化之自由发展。况儒术孔道,非无优点,而缺点正多。”这种对思想言论兼容的态度,也表现在他们编辑的报刊上。《新青年》和《每周评论》对反对意见,不论能够接受与否,只要不是谩骂,均留有发表之地。陈独秀强调《新青年》倡导百家争鸣、自由讨论,在开展自由讨论中,《新青年》明确提出要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反对专横武断,以势压人。陈独秀说:“言论思想自由,是文明进化的第一重要条件。无论新旧何种思想,他自身本没有什么罪恶。”而真正的罪恶,是“利用政府权势,来压迫异己的新思潮”。由此可以看出,陈独秀所真正反对的,不是儒家思想,而是孔家学说与国家政权相结合的政教合一式的专制政治。他反对的是禁锢思想,对思想的专制。陈独秀主张的言论自由是不受法律限制的言论自由。陈独秀认为,法律只应拘束人民的行为,不应拘束人民的言论,拘束人民的思想。因为言论要有逾越现行法律以外的绝对自由,才能够发现现在文明的弊端、现在法律的缺点。“言论自由若要受法律的限制,那便不自由了。言论若是不自由,言论若是没有,违背法律的自由,那便只能保守现在的文明,现在的法律,决不能够创造比现在更好的文明,比现在更好的法律。”言及关于自由与法律的关系,陈独秀指出:“言论自由是父母,法律文明是儿子。”现在的法律文明不过是过去的言论自由的产物。将来要创造新的法律文明,就必须首先允许新的言论自由。对比一下马克思的论述,能够更清晰地看到陈独秀的论证与马克思的思路完全一致。马克思写道:“法律的发展不可能没有对法律的批评,因为对法律的任何批评都会在公民的脑子里,因而也在他的内心,引起与现存法律的不协调,又因为这种不协调给人的感觉是不满,所以,如果报刊无权唤起人们对现存法定秩序的不满,它就不可能忠诚地参与国家的发展。”
言论自由不仅包括政治言论自由,而且包括其他言论自由。在其他言论自由中,陈独秀针对中国社会假话空话流行的弊端,提倡说老实话的自由。他指出:“个人不说老实话,其事还小;政府使人不敢说老实话,事情已经够严重了;社会不容许人说老实话,则更糟。”这是较早论及政治透明度、社会的民主和政府的公开性的问题的文章。在陈独秀看来,一个人不敢说老实话、真心话,是由于处于不敢说老实话的环境,这个环境没有基本的人权,存在着话语霸权、言论专制。说老实话的人一天少于一天,说谎话的风气便一天盛似一天。陈独秀关注的是社会能否保障个人的自由与独立,在社会不能保证的情况下,个人就有必要去标异见、抗群言,去争取自我的人格与平等。应该说,陈独秀是中国最早认识到人权主义精神的社会主义者。
陈独秀对思想言论自由的高度重视还体现在他对宪政精神的理解上。他所讲的舆论是由不同声音的言论构成。此种舆论亦被当作“国民总意”。他认为舆论与党见不能等同。党见乃舆论之一部分而非全体。不同党见不同政见以构成舆论是宪政的基础。离此舆论便无宪政可言。他所谓宪政主要有两大因素:“一曰庶政公诸舆论,一曰人民尊重自由。否则虽由优秀政党掌握政权,号称政党政治则可,号称立宪政治则犹未可。”这表明陈独秀的宪政主义思想与其人权主义思想是融为一体的。在这个问题上,陈独秀的论证颇为出色,其要点是区分党见与舆论,反对将党见与舆论完全视为一物。在《答汪叔潜》中他写道:“党见舆论,亦未可始终视为一物。党见乃舆论之一部分而非全体,党见乃舆论之发展而非究竟。从舆论以行庶政,为立宪政治之精神。蔑此精神,则政乃苛政,党乃私党也。”陈独秀提出区分党见与舆论,谈的虽然是宪政,实际上这一认识贯穿《新青年》前期的整个活动,它使新闻传播、教育学术与政治保持一定距离(并非不过问),促进了诸领域在兼容的氛围里得以发展。
4.新闻事业的政治性不能否认,新闻要讲政治。陈独秀本人对政治的理解,在《谈政治》、《政治改造与政党改造》、《教育界能不问政治吗》、《对于现在中国政治问题的我见》等文章中作了多次阐述。他在《谈政治》一文中说:“本志《新青年》社员中有多数人向来主张绝口不谈政治,我偶然发点关于政治的议论,他们都不以为然。但我终不肯取消我的意见,所以常常劝慰慈、一涵两先生做关于政治的文章。在一方面,外边对于本志的批评,有许多人说《新青年》不讨论政治问题,是一个很大的缺点。我对于这个批评也不能十分满足,曾在《我的解决中国政治方针》演说中回答道:‘我们不是忽略了政治问题,是因为十八世纪以来的政制已经破产,我们正要站在社会的基础上造成新的政治;我们不是不要宪法,是要在社会上造成自然需要新宪法的实质,凭空讨论形式的条文,是意见无益的事。’因此可以表明我对于政治的态度,一方面固然不以绝口不谈政治为然,一方面也不愿意和一班拿行政或做官弄钱当作政治的先生们谈治。”他所鄙弃的是那种玩弄政治的政客。
除了在言论上参与政治,陈独秀还从行动上直接投身政治。毛泽东曾在他主办的《湘江评论》创刊号上撰写《陈独秀之被捕与营救》一文,热情地赞誉了陈独秀在北京亲自散发传单的行动,并高度评价了他在那个时期的思想和作用,把他称为“思想界的明星”。毛泽东曾告诉斯诺说:“《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当我在师范学校做学生的时候,我就开始读这一本杂志,我特别爱好胡适、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