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第2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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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活情形

王凤喈出身农村,先世以耕读传家,府君懋修公以教读为生,王凤喈于儒家修齐治平的一贯大道,涵泳已久。故在家庭方面,事父母至孝。懋修公逝世后,奉养太夫人益谨,务尽其欢。抗战时期,王凤喈任教中央政治学校。太夫人患半身不遂,王凤喈常坐床头,亲进饮食;夜间或背负太夫人,绕行室内外。

至于夫妇之间,感情极笃。唯因求学、服务之故,离别时多。尤其在湘省在教育厅厅长时,王凤喈随战局转徙各地,夫人居重庆近郊。1949年冬,王凤喈避难香港,夫人及子女均陷长沙,王凤喈感伤乱离,常有吟咏寄夫人,以诉离情。其后夫人携子女来台团聚,但不久夫人忽患乳癌,经手术后仍时愈时发。王凤喈恐夫人知悉,诿称特别风湿,使夫人减少精神上的负担。王凤喈本身公务及讲学原已极为繁忙,每日公余,又须调理医药,看护疾病;或拜访名医,或研读论癌症书刊;又不惜高价寻求海内外治癌新药。夫人虽终告不治,但能延续十年,实乃王凤喈照顾周到的效果。此种精神与毅力,实非常人所能及。甚至在夫人病势垂危之时,王凤喈日守病榻,始终不露忧色,唯暗中准备丧葬费。闻夫人在最后一次进医院时,似自知不起,也暗中将逝后应穿衣服准备周全。由此可见王凤喈夫妇间相敬相谅及精神上相契合之境界为何如。

王凤喈对子女备极慈爱,平日教诲,固无疾言厉色;即或偶有过失,亦只从容告诫。一向督教甚严,又能多方启发,故子女均能刻苦力学,奋发有为,在学业上各有所成。王凤喈女儿理璜婚后赴美,常把稚女情况禀告;王凤喈后以国立编译馆所编之国校教科书全套寄美,作为赠送外孙女的礼物。王凤喈欲儿孙辈不忘乡国的用意,已十分明显;其平日的教诲何如,不言可知。

在经济生活方面,王凤喈宽裕日少,困难日多。幼年时代,因家境贫寒,小学毕业后,欲赴省投考省立第一中学,即未能如愿。在未入湘潭中学前,曾在该校旁听功课,晚间住厨房阁楼上。一次,因在阁楼洗澡,浴水下滴,曾遭厨丁痛骂,于此可见其幼年生活情况。在北京高师求学时期,仰赖公费待遇,经济自然不会宽裕。高师毕业后,服务社会,颇有十多年之安定生活。然抗战时期,全国皆苦,公教人员尤甚,王凤喈自不例外。大陆沦陷后,开始时王凤喈只身在港,任辅人书院教员,勉维个人衣食;然夫人携子女至,生活困难情形,当可想见。任国立编译馆馆长时,虽复有十五六年的安定,但收入并不丰厚,子女教育费及夫人医药费,有赖兼课钟点费及报刊稿费补贴,每为赶写文稿,至深夜不寝。甚至王凤喈去世之日,所余仅《中国教育史》版税及稿费两笔,共七千余元,此外一无所有。

王凤喈平生不事积聚,其安贫乐道、不为物累的精神,正足以表现中国传统的师道。王凤喈逝后,文化界人士为纪念其毕生从事教育,培育人才,特捐集奖学基金,组基金会管理,在其最后任教的政大师大两校教育系,设置奖学金五名,奖励品学兼优而家境贫寒的学生。王凤喈出身贫寒之家,以刻苦力学而有成,一生心力均贡献于教育学术。

王凤喈除读书外无他嗜好。所读书,范围至广,要以教育为主。又好读诗,所喜为古诗与唐诗,尤好杜诗,几乎无不成诵。王凤喈自夫人逝后,因形体上的劳累减少,故面目红润,精神焕发。常对好友说:“到现在为止,我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一切责任已了,精神上感到无比的轻松。尤其我有足够时间读书写作,神游宇宙之间,与中外古人在精神上契合。这种乐趣,真是南面王不易!”王凤喈内心所感受的,不正是孔、颜的乐处吗?

王凤喈的贡献以教育学术方面为主,行政次之。言治学,则好学深思,又能持之以恒;言治事,则负责尽职,绝不分心旁骛。王凤喈少时读纲鉴,即知论前代兴衰之得失。中学时代,文史数理均有优异成绩。在湖南私立明德学校任英语讲席时,首采用直接教学法;其后接任高年级一班,又遵循成规,兼用翻译法,两者均获得成功。

王凤喈能斟酌环境,因时制宜,绝不骄矜自满,固执一端。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任教育史讲席之教学方法,是讲演与讨论并重。讲演前必先预备一大纲;其标题之选择,务求显明扼要;教材之组织,务期合乎论理。故讲词虽不依据所编讲义,仍然有条理系统。至于讨论,通常分三种方式:一是由学生提出问题;二是由教师提出问题;三是指定学生作专题报告,然后讨论。有时举行辩论会,以提高学习兴趣,训练语言思考能力。在班上辩论成绩优良者,每每出而组织全校辩论会或校际辩论会。该校学生在长沙中等学校中,常处于领导地位,新文化运动、学生运动均发端于该校。王凤喈自言:“当时教师提倡讨论,注重思考启发,对此或不无影响。”由于教学有方,故深受学生爱戴。王凤喈实行此种教学法三年,成《中国,教育史大纲》一书,于1925年整理完毕,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书为我国出版最早之中国教育史,当时全国各校多采为教本。十年之后,王凤喈任中央政治学校教育学教授时,又搜集资料,将大纲一书重新编写,历时八年,完成《中国教育史》。此书经教育部大学用书委员会审定为部定大学用书,初版于1944年在重庆发行,1956年又予修订一次,迄今仍为各大学所采用。其教学与治学的态度及不断钻研以期至善的研究精神,可以概见。

在行政方面,以在湖南省教育厅长任内所受考验最大。受任之时,正值抗战最艰苦时期。不仅须为一省教育作长远打算,且须随时准备应变。胜利之后,复员工作尤为千头万绪,不仅要求于废墟中图恢复,且须积极于恢复中求发展。在前一阶段,王凤喈循前任朱经农厅长之成规,首先完成分区设学计划,并竭力扶助私立学校之扩充;在后一阶段,则拟订分期复兴计划,筹措经费,给予补助。三年之内,不仅公私学校,尽复旧观,而且多所改进。当教育厅因战局转徙湘南之时,王凤喈安置职员眷属于湘西,并疏散老弱,简选精壮者四十余人随行;重要案卷,均经整理摘抄,以备随时查考;原件则封存乡间,以策安全。王凤喈本人率厅中人员转徙各地,非常灵活,虽跋涉山水,冒犯风露,不以为苦。每到一处,即租借中心国民学校办公,以无线电报与各校联络,指示应变方法。因敌后教育大都隐蔽于深山密林中,故教学未曾中辍。1949年春,因见湘省当局意志动摇,王凤喈知不可为,即毅然辞厅长职,去就之际,足见王凤喈之忠贞大节。后赴广州任部督学,因时局动荡,同仁中大都不安于位,王凤喈仍按时上下班,不改常规。王凤喈在国立编译馆任内,平日为下班最迟者。

王凤喈从公,一向公私分明。在国立编辑馆时,对所编书籍,除分请专家审查外,凡属人文学科,莫不每册校阅,如支领校阅费或审查费,亦非不合法,但王凤喈从不支领分文。即就使用公款而论,由于业务费不多,故在编辑方面,选书选人,莫不再三考虑。有时获外来经费编译某类书籍,亦必尽力撙节开支,然后将该项撙节所得,合并使用,以便再多出该类书一本。

王凤喈用人,一向谨慎,虽不求全责备,但颇重平匀,通观整体,取中庸、和平与稳健,不轻信,不轻用,不轻疑,事权不轻假人,得人则专任重任,对学者专家则极为尊重优礼。由于编译业务范围甚广,科目极繁,而专家学者之个性、作风与临事态度,不免彼此悬殊,王凤喈除以礼相接而外,复具有极高的涵养功夫。又由于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不喜应酬,在其四十年服务生活中,从不送往迎来。他认为:迎送太多,费时害事;有送有不送,反而得罪人。故朋友无论亲疏,官位无分高下,一律摒绝迎送之礼。然而此非谓王凤喈不交朋友,不与人往还。王凤喈对人诚信,存心宽厚,乐于助人。凡力所能及,无不如其所望。而至交深谊,尤长久不渝。邓萃英为王凤喈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老师,每岁元旦,必首赴邓府参拜,年年如是,从无间断,北高师在台校友常于此时相遇。1966年元旦,校友至邓府者怪其迟误,及见报,始知王凤喈已于昨天去世。王凤喈对老师之诚敬,在同学朋友间之信义,昭著如此。

王凤喈晚年,每日早起,必扫除庭院。公余返家,常安步当车,以散步为日课。王凤喈台北住宅在师大附近,办公地址在台大附近,故两大学之校园,为其经常流连之处。虽偶尔看电影、听评剧,但每年不过几次而已。家中设备简单,夫人去世后始有电视。王凤喈真正持久的兴趣,只是读书和写作。一方面对现象世界持盈保泰,以无为为治;一方面时时神交古人,不断提高精神境界,显有使心灵超越现象世界而达于实体世界之倾向。王凤喈终身从事教育,对教育理想自然特别关切,虽重视儒家的大同理想,亦提倡西方科学教育;而个人之人生态度,则牢记道家自然主义的人生哲学,欣赏民初蔡元培所主张之美感教育;故晚年淡于名利,凡事取保守态度,不图事业开展,只求心安理得,自我完足。

王凤喈自夫人逝世后,安葬完毕,未及旬日,即草拟自传一篇,述生平事迹,存于积稿之中。此不仅表现其对国家、社会及家庭责任已了的轻松心情,亦可视为对自己作检讨、作交代,有预备身后之用意。王凤喈至此时,可谓已完全摒除忧患得失、毁誉荣辱,达于忘我的境界;此后读书写作,要皆为人生乐趣之享受,不复为尘世俗务所苦。夫人既逝,子女又远适异国,三年之间,孑然一身,纵不免时有悼亡伤离之情,然就一般而言,应为其精神生活最安适、最完满的时期。

至于王凤喈对教师的期望如何,从1940年8月王凤喈在新政治第四卷第四期所发表的《中等学校师资训练问题之检讨》一文,可以窥见。王凤喈谈到训练方针时,认为拟定师范教育方针,应根据国家教育宗旨。其方针有四:一是加强精神训练,即培养民族的国家观、培养民主的政治观、发展民生的社会观、养成服务的人生观、把握创造的宇宙观。二是加强生活训练,即生活军事化、生活生产化、生活艺术化。三是加强科学训练,即以最适当之科学教育及严格之身心训练,养成健全之师资;重实验,讲正确,求专一,重功效。四是加强专业训练,在知识方面,应了解教育原理、教育心理、教育制度及现代教育实况,同时对基本学科及所期教学之学科,亦应当彻底了解;在技术方面,亦应有学科教授、活动指导及事务管理之能力。王凤喈认为理想的教师,必须人格高尚、多才多艺,又有学不厌、教不倦的精神,及循循善诱的技术。此种期望,原不算高,有志者均能若是,但合乎要求者恐亦不多,可见王凤喈的平实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