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教育意在用哲学主义信仰代替宗教信仰。1912年,蔡元培第二次赴德国留学时写成《世界观与人生观》一文,详细阐述了他提出的世界观教育的思想,论述了世界观的起源、世界观与人生观的关系及树立世界观的必要性。此文中,他没有直接点明世界观教育就是哲学教育。1937年12月,他发表《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一文,将其任教育总长时所提出的世界观教育直接解释为“哲学的课程,意在兼采周秦诸子、印度哲学及欧洲哲学,以打破二千年来墨守孔学的旧习”。1912年至1937年间他的许多有关的哲学文章和论著,都力陈用哲学主义信仰作为世界观教育的内容以取代宗教信仰在关怀人的终极价值上的意义,认为哲学主义具有优于宗教的合理之处。哲学与宗教虽然都是人类作为“世界观”而发挥作用的意识,但二者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他认为哲学以科学为基础,“自疑入”,是“主进化”、“主自动”的,哲学上的信仰是研究的结果,永远留有批评的机会,因而不断发展;宗教则不同,“自信入”,起源于愚昧,是“主保守”、“主受动”的,其信仰排斥研究和批评的态度,这与哲学“是不相容的”。所以,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哲学的发展以后,宗教实没有存在的价值”,哲学则可以代替宗教信仰。具体说来,二者的区别在于:首先,哲学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以科学为前提,而宗教则缺乏科学的基础。蔡元培认为宗教起源于愚昧,是人类无知、蒙昧、谬误的认识方式,“上古之世,草昧初开,其民智识浅陋,所见惊奇疑异,皆以为出于神。……凡不知其理由者,皆以为有神寓乎其间而崇拜之。……既有宗教,而天地间一切疑难勿可解决之问题,皆得借教义以解答之。……此皆半开化人所信仰之主义,而无不求其主宰于冥冥之中者也。”宗教不是通过严密的逻辑论证来建构它的世界观,而是倡导对自然盲目的崇拜,因此它缺乏科学的基础,随着科学的进步,人类世界的各种现象都将为科学所解释,宗教的神秘面纱将被科学一一揭开。从宗教中脱胎出来的哲学,以理论思维的方式,通过理论论证和逻辑分析回答关于世界最一般的问题,形成逻辑上严密的体系,是理论化、系统化的世界观,与科学有着密切的关系,直接植根于科学。蔡元培明确指出哲学是科学的归宿,科学是哲学的基础,二者相得益彰。其次,哲学立足于现实,宗教排斥现实。蔡元培认为,宗教的作用在于关注实体世界,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但宗教以现象世界之文明为罪恶之源而排斥现象世界的幸福,以摆脱现实幸福来达到对实体观念的把握,这是他不主张的。他从进化论的观点出发,将现象世界视为实体世界的基础,本体世界的意志并非与现象世界无关,是相联系的。哲学是世界观,它扎根于每个人的实际生活中,与人的现实生活息息相关,肯定理想或信仰教育应关注现世幸福,立足于现象世界。再次,各种宗教都拘泥着陈腐主义,是用诡诞的仪式、夸张的宣传吸引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人盲目信从的信仰,以此来维持传教人的生活,这完全是用外力对个人精神界进行的侵犯,可以说是侵犯人权的;而哲学主义信仰,“乃完全自由,因人不同,随时进化。”哲学可以为多数人所拥有,不像过去和现在的信仰只为数量有限的几大宗教所垄断,所以宗教只是人类进程中一时的产物,并没有永恒存在的本性。因此,随着哲学主义的进化,人类对世界认识的进步,原先宗教信仰的对象会发生变化,并随个人哲学观念程度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含义,思想充分地自由。
关于世界观教育的实施途径,他认为可以贯穿于学科教学中,在教学中引领学生达到一定的精神境界。他写道:“历史、地理,实利主义也。其所叙述,得并存各主义也;历史之英雄,地理之险要及战绩,军国主义也;记美术家及美术沿革,写各地风景及所出美术品,美育也;记圣贤,述风俗,德育也;因历史之有时期,而推之于无始终,因地理之有涯,而推之于无方体,及夫烈士、哲人、宗教家之故事及遗迹,皆可以为世界观之导线也。”其他各学科,如修身、物理、化学、博物学、图画、唱歌、手工、体操等亦然。他认为每一门学科都有多重教育功能,都是进行世界观教育的重要途径。此外,他指出,美育也是实施世界观教育的一条重要途径。
蔡元培倡导世界观教育的目的是引导人们去追求真理,追求有价值的人生,要求人们遵循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的原则,不要被束缚于某一学说的思想,“不以一流派之哲学一宗门之教义梏其心”。这表示了他对当时封建传统教育的否定,具有重大的反封建的进步意义,在当时具有打破几千年思想专制统治的解放作用。
美育
美感教育亦称美育。“美育”一词,大概就是最早由蔡元培从德文翻译过来的。在我国把美育列为教育方针的组成部分,也是蔡元培首创。他的美育思想吸收了近代西方的美育学说,又继承了祖国教育史上的美育传统经验,因此内容十分丰富。
1907年,蔡元培在德国留学,对于美育“受有极深的印象”。后在莱比锡大学受康德哲学和美学思想的影响,“就康德原书,详细研读,益见美学关系之重要”,非常看重美育的作用,这是他后来致力于美育的起因。
他指出:“美育者,应用美学之理论于教育,以陶养感情为目的者也。”他非常重视美育,认为美育是进行世界观教育最重要的途径,是引导人从现象世界过渡到实体世界的津梁。在他看来,人从现象世界通向实体世界存在的障碍不外两种意识,一是人我之差别,二是幸福之营求。“有人我,则于现象中有种种之界画,而与实体违。有营求则当其未遂,为无己之痛苦。及其既隧,为过量之要索,循于现象之中,而与实体隔”。因此,化人我之差异、泯营求之念便是从现象世界走向实体世界的关键。要达到这一目的,不能用“旦旦而聒之”的方式,也不是“枯槁单简之言说”就能实现的,必须借助于美育,“教育家欲由现象世界而引以达于实体世界之观念,不可不用美感之教育”。在他看来,政治家是务实的,主要谋求现象世界之幸福;宗教家试图脱离现实生活而追求彼岸的实体世界;教育家“则立于现象世界,而有事于实体世界者也”。就是说,要通过现象世界的认识,达到实体世界的理想。在“五育”之中,智育和体育比较执著于现象世界,德育和世界观教育则要求对现象世界持超脱的态度,积极进取于实体世界,而这种进取必须辅之以美育。他说:“美感者,合美丽与尊严而言之,介于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间,而为津梁。”因为人的心理品质包含知、情、意三个方面,健全的人格要求三者和谐一致地发展。德育、体育主要与意志相关,智育主要增长知识与智力,而美育则直接与情感相联系。美育的这种独特地位和作用,是不可缺少的,是德育、智育、体育所难以取代的。
美育的重要性源于其特点。“提出美育,因为美感是普遍性,可以破人我彼此的偏见;美感是超越性,可以破生死利害的顾忌,在教育上应特别注重。”美育具有两重性,即普遍性和超越性。他说:“食物之入我口者,不能兼果他人之腹;衣服之在我身者,不能兼供他人之温;以其非普遍性也。美则不然,即如北京左近之西山,我游之,人亦游之,我无损于人,人亦无损于我也。隔千里兮共明月,我与人均不得而私之。”因此,美育能克服日常生活中形成的那两层障碍,使人们养成高尚纯洁的习惯,超越利害,融合人我,从而保持一种健康、平静的心态。尤其是在人类面临战争的相互残杀,或者在“物质愈发达,情感愈衰颓”的社会环境中,美育的作用更为显著。1935年,他在答《时代画报》记者问时指出:“我们提倡美育,便是使人类能在音乐、雕刻、图画、文学里又找见他们遗失的情感。我们每每在听了一支歌,看了一张画、一件雕刻,或是读了一首诗、一篇文章以后,常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四周的空气会变得更温柔,眼前的对象会变得更甜蜜,似乎觉得自身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伟大的使命。这种使命不仅仅要使人人有饭吃,有衣裳穿,有房子住,它同时还要使人人能在保持生存以外,还能去享受人生。知道了享受人生的乐趣,同时便知道了人生的可爱,人与人的感情便不期然而然地更加浓厚起来。那么,虽然不能说战争可以完全消灭,至少可以毁除不少起衅的秧苗了。”美感是普遍性的,可以破人我彼此的偏见;美感是超越性的,可以破生死利害的顾忌,在教育上应特别注重。普遍指人们对美的感受是普遍存在的;超越指超越现实利害,进入绝对自由的观念世界。他说在现象世界,人人都有爱恶、惊惧、喜怒、悲乐之情,不过这种情感随着人的离合、生死、祸福、利害等现象而改变,但美感教育,使人“自美感以外,一无杂念”,人进入这种境界则“已接触于实体世界观念矣”。后来在《以美育代替宗教说》一文中,他把美感教育这种特性说得更加明确:“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之我见,利己损人之私念,以渐消沮者也。”美育可以陶冶情感,使人日趋高尚;可以去私忘我,超脱利害;可以使人寄托于美的享受,去掉生活恶习,从而美化人生。正因为美育具有使人的道德品质高尚纯洁的特性,所以美育的倡导是绝对必要的。
蔡元培认为,美育不但可以辅助德育的完成,而且可以促进智育的飞跃。当你沉浸于自然美的氛围或艺术美的意境时,就会消解占有的冲动,而增进“创造的冲动”。所以他要求“知识以外兼养感情”、“治科学以外兼治美术”,不仅体会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而且在科学研究中增添生动活泼的精神,激发创造的活力,有利于创新型人才的培养。
蔡元培主张“以美育代宗教”。这一思想的提出是有一定的历史背景的。辛亥革命失败后,教育界出现一股“尊孔读经”,鼓吹“一切归功于宗教观,遂欲以基督教导国人”的迷信宗教的思想浪潮,对此,他于1917年4月8日在北京神州学会上发表演说,首次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说”。在《以美育代宗教说》、《美育》、《美育代宗教》等文章中,蔡元培对此从心理学与教育学两方面进行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