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第4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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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李瑞清与两江师范学堂

1905年,李瑞清来到南京,署江宁提学使。

这是一个新旧文化大革命的年代。戊戌变法失败了,但废书院、兴学堂、罢私塾、设师范的浪潮风起云涌,迅猛地撕裂着旧的封建教育体制,正是主持学政者的多事之秋。

两年前,前任总督刘坤一、张之洞等,利用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财力,在南京鸡笼山下创办了三江师范学堂(今南京大学前身)。这时候,学堂学生正为学堂名称发生省界纠纷,不同地区的势力也掺和进去,事态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原任监督杨觐圭辞职,现任监督徐乃昌束手无策,时任两总督周馥断然下令,改“三江”为“两江”,并派提学使李瑞清前往劝导开谕,骚动逐渐平息,一切恢复正常。周馥便直接委任李瑞清为两江优级师范学堂监督,时间已是1906年了。

从科举进入仁宦之途的李瑞清,对办学,特别是办新学心中是无数的。只做官,不办事,吃着俸禄,内心有愧。恰好清廷新设立学部,学部尚书荣庆是伴食宰相,庸庸碌碌,一切政务俱出于有一定维新意识的学部侍郎严修的擘划。他规定各省提学使未经出洋者补派出洋。中国的近代教育是从模仿日本开始的,也就是到东洋日本去考察教育。李瑞清紧紧抓住这一机遇,主动要求去日本学习。他在日本,不像另一些提学使游山逛水,嫖妓宿娼,而是认真地请日本教官讲教育行政,比较两国教育的利弊得失。有鉴于中国自然科学的落后,实用技术的缺乏,萌生了聘请洋教习的念头。想到了就行动,以身在日本,就近考察,择聘了以松本孝次郎为首的12位有真才实学的教习,为两江师范教学水准的提高打下基础。

日本教习除松本管理教育兼总干事外,其他皆分任理、化、农、博、音、图、手工的教员。而修身、历史、地理、文学、算学、体操各科的教学,则由举、贡、增、廪出身的中国教员担任,其中虽不乏睿智之士,也不少“冬烘先生”。比如当时担任舆地科(地理)的教员讲的既不是舆地内容,回答问题荒唐可笑,自己弄不清该科目的教学内容,学生议论纷纷,强烈要求调换教师。然而,当时的中国,此类人才确实缺乏,李瑞清焦急万分,多方寻觅,久无所获。一日,偶然听到新任江苏提学使樊恭煦的称道,获悉嘉定姚明辉专治舆地学,既有着家学渊源的深厚国学基础,还富有最新的现代知识,只是自视甚高,不肯轻诺于人。李瑞清求贤心急,即请攀恭煦出函引荐,自己写了情辞恳切的劝驾书,派专人前往嘉定礼聘。到校后,亲备筵席为姚明辉接风,竭尽礼遇之仪。姚明辉甚为感动,愿尽已长以报知遇。第一天晚上,课堂上鸦雀无声,在烛光里,娓娓而谈,头头是道,学生为之动容;第二天晚上,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全校为之轰动。于是姚明辉就留下了,后来还兼教国学,成了两江以及后来改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知名教师。

李瑞清办学,首先抓住了师资质量,择贤任能,以保证较高的教学水准,造就有用的人才,使两江脱颖而出,名震东南。

三江师范学堂初立时,应各地废塾办学急需,主要是培养中小学教员,分为一年最速成科和二年速成科。后来,学校改称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教学体制进行改革,除保留原速成科外,又先后开设三年本科和四年高等师范本科,针对东南地区的教育实际,增设选科、补习科,还附设中小实验学校。在校学生由原先的300人激增至1200多人。学校不得不大兴土木,广建校舍,先后建起学生宿舍、教习房和运动场等,其中以1909年落成的二层西式楼房——口字房(形同口字)最大,计有60间,作为教务部办公室及教室,实验室之用。从设计施工,到房屋的分配使用,以及教学设备的增添,李瑞清都付出了心血。

此时的两江师范,规模宏大、机构健全、整肃严谨、絃诵不绝,成为东南一大学府。南通张謇,曾是三江师范的校董,又以兴学著称于世。初听到两江师范花用经费较多,甚为不满,便亲自来校实地考察,目睹李瑞清实心任事,举措得当。莘莘学子勤奋功读,成绩斐然,不由得心服口服,连声道好,为李瑞清的成功而高兴。

李瑞清办学的超人之处,还在于他提出了匡时而振俗的主张,重视劳动教育和生产教育,他认为旧的传统教育的最大危害是“游惰之媒,生产之蠹”,也就是培养了一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社会蠹虫,开办新学就要进行改革。他便将大家沿用的博物科改称为农业博科,规定学生必须兼习农科。特地购置农田百余亩,耕牛数十头,专供学生实地实习之用。图画手工科开辟了专用画室和手工工场,以利于操作训练,提高技能。鼓励学生自觉、自立、自强,在学好课堂知识的同时,要自动地广泛参加课外练习,增多生产实践和劳动实践的经验,以使德、慧、术、智全面发展。尽管当时这些想法和作法不可能彻底解决实际问题,但在近一个世纪前,李瑞清这样做就不能不令人惊叹其远见卓识。

李瑞清认为师范教育是为人师者,关系“风化所由”,因此,不只是言教,更重视身教。他自奉节俭,淡泊明志,常年穿着仿裘粗葛,怡然盎然,即使是大庭广众之间,应制军召之时,也不改变。身为一校之长,亲自承担一门图画课,通过教学实践取得第一手资料,还经常亲临课堂,坐在学生中间,认真听课,并记笔记,既检查了教学质量,也沟通了师生关系。即使是任提学使兼顾校职时,也都要每天到校,找学生谈话,帮助解决存在问题。有一次,下课时适逢大雨,李瑞清和学生一道离开教室,工友赶来为他撑伞遮雨,他拒绝了,这种同甘苦的小事,像涓涓细流,流淌在学生心头。正是这种榜样的力量,使全校上下养成一种求实淳朴的学风。

1911年9月,江苏独立,苏浙沪军政府举徐绍桢为江浙军总司令,派兵会攻江宁。不少达官贵人见大势已去,弃职遁逃。李瑞清不为所动,照常敲钟上课。事为两江总督张人骏获悉,大喜悦:“是诚可寄命任重者。”立即授以藩司,以补闻风潜逃之樊增祥缺。李瑞清受命于危城之中,首先想到是解民困,振士气,拨巨款购米30万石,设平粜局赈济难民,饷助官兵。更不忘师范诸生,决定学校停课,出资遣返乡里,以避兵燹。当时清提督张勋大肆捕杀剪辫子学生,李瑞清不满于枉杀无辜,却又无能为力。恰值张人骏力保李瑞清权摄布政使,本不打算担任,有人劝他:“先生何不权从之以救诸生!”遂到职。张勋为江西奉新人,与李瑞清有同乡之谊,借此联络,设法取得出城令符,然后约集剪辫学生,昼夜遣送,逃出性命。一次,车行途中,突见一队辫子军扭打一青年,得知为陆军学校学生,因剪辫事从潜藏处被抓获,李瑞清立即下车,斥退悍卒,将学生载入车中,说是回衙法办,其实是将其送出城外。

在围城中,李瑞清利用职务之便,保全学校,保护学生,解救百姓,连隐伏在城内的革命党人也相传告:攻下江宁,千万不要伤害李瑞清。

江宁城被新军攻下,总督张人骏携妻儿溜了,辫帅张勋纵兵掳掠一番,向徐州方向逃窜。李瑞清独留不去。美国和日本领事以及美国传教士纷纷邀请李瑞清到外国兵舰上暂避,李瑞清说:“孰庇外人,吾所羞。吾义不欲去,使吾后世子孙出入此城,无愧可矣!”南京光复的当天,李瑞清端正衣冠,奉印坐堂上,打算以一死的愚忠来报效清朝,新军不忍加害,放他一走了之。临离去前,他邀集江宁士绅说:“库之财,宁之财也,幸尚保之。”自己一丝不取,当即封锁藩库,交付钥匙。时藩库内尚储存有数十万金钱。

李瑞清回到两江师范学堂,留校的师生们奔走相告,欢迎他回来主持学堂。但他不愿与新政合作,决定离去。遂命人登记校产,抄录清册,移付缙绅;上书督府,辞退监督职务。眼见学生贫寒,就将自己的车马卖了,所得的钱财散给学生,随后依依不舍地走了。

离去后的李瑞清,自号清道人。束黄冠,鬻字画于海上,声名大振。

1920年9月12日,李瑞清因患中风,溘然长逝。挚友曾煦,弟子胡小石等襄治丧事,以李瑞清遗爱在江宁,扶柩南京,落葬于江宁南郊牛首山雪梅岭罗汉泉侧。

1915年,原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更名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继任校长江谦,为纪念这位近代师范教育的开拓者,在校园西北角六朝松旁,建茅屋三间,取名梅庵,上县李瑞清手书校训“嚼得菜根,做得大事”八个大字。后辟为音乐教室,我国早期的音乐教育家李叔同先生,曾在此授课,造就了一批音乐人才。上世纪80年代,梅庵又经翻造,更形巍峨庄严,永远矗立在莘莘学子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