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余来,我在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研究员的岗位上,深切地认识了我国在科学研究方面有若何宏大的组织,若何迅速的进步;工作干部已有若何壮大的队伍,这些事实是为我在国外时所未想象到的。通过大跃进,特别地看出全体工作者惊人的努力,尤其看出青年工作者冲天的干劲。
去年十月献礼,科学技术的成果多至三千项,且很多是达到国际水平的,更有一些是有超越表现的。在尖端的学术部门中,如高频晶体管的制成、稀土元素的分离、水煤气的合成等。我再就我的本行数学方面特别地说几句。我们都知道数学是科学中较基本的一门,它的进步是极为重要的。
在十年以前,我国专家甚少,在大学以数学为专业的学生亦是寥寥。例如我曾在里头服务过多年的东南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等,其数学系学生至多不过十数人,现在呢,许多大学的数学系学生都以数百计,而北京大学者闻将达千人。
中国数学会,往昔宣读论文,至多不过二三十篇。而在1956年举行的数学会,查宣读的论文约有一百五十篇之多。再就我国的数学的期刊说,有创造性者,往时虽有过数种,但往往不易持久,或难于按期出版,现在这样性质的期刊,综合者(登载数学及其他科学论文)有‘科学记录’‘中国科学’等;专门者有‘数学学报’‘数学进展’等,皆有相当内容,按期出版;又各大学学报载有创作性数学论文者,尚有多种。
这些数字和事实,确切地说明了我国数学教育与研究的蓬勃发展。就研究结果的质量讲,达到好的国际水平者已不少,而为国际专家所称扬者亦已不乏,特别是在数论,多元复变数、函数论,拓朴学等方面。
总体来说,我国的科学,特别是数学,在研究阵线上,先锋所至,已达到相当深远的境域。不过,以我六亿余人口的大国,还应有更壮大的工作队伍,更全面的发展,更光芒的成就。我以为积极培养干部,广求罗致专才,特别是领导研究的人,仍是今日急务。
我国现还留国外的专家不少,已享国际声誉者亦有多人,应争取他们回国。就我所知者说,他们莫不迫望祖国的学术地位跻于先进国家之例,莫不欲以其专长贡献于祖国,而未即归来者,各人自有其不同的问题,而普遍的原因,或者是未估计到这个社会革命的伟大创造力,因此对于一切建设的突飞猛进难于想象,不少人尚虑为国内未具备他们的工作条件;或者是对这次革命的意义,未深加了解,犹为旧思想所羁绊,不易断然作归国决定。
话说至此,我不禁回忆到我离欧前一段时间的踌躇。我把它们诚恳地说出来。我本来是不愿做一个思想落后的人,可是我在旧时代生活过、工作过(教授,大学校长),要走到一个新制度下工作,往时所读旧书给我的一些笼统的道德观念,引起我心境上的不安定,可说是思想上的斗争。
然而经过分析,我便觉悟到真理的所在,我认清祖国今日的这个变动,不是往时的一个朝代的更替,也不仅是一个腐化政权的摧毁,乃是我国空前的一个社会大革命,是一个旋转乾坤,为祖国创造新的前途,为人民创造新的生命与幸福的大变动。我走向祖国有光明前途的方面,走向广大人民有幸福出路方面,来服务于人民,来尽力于国家的学术事业,这动向无疑是正确的。于是我毅然作了决定。
经过这一年多的建设和各方面的大跃进,祖国的面貌又与前大有不同了。我敢于恳切地告留在国外的学术界同人说:国内社会主义的伟大建设,实放出万丈的光辉,广大人民实为这样的建设表现出有加无已的热情,面对这光与热,一切小我的问题都应消失了,又所谓工作条件,可补充,可创造,而不患不具备。我国理想的远景必然实现,且会出乎意料之外的快。
我们可以说,国内一部无比光辉的历史在写着,特别的一页灿烂的学术史在写着,学术界同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光荣的接班执笔人,我们欲以所长贡献于祖国,此实千载一时的机会,留在国外的同人们,盍即归来,祖国在伸着双臂等待着你们啊!”
这篇献身新时代的“宣言书”中,字里行间都闪耀着熊庆来对新中国的热情、理想和圣洁的信念之光,拨动了许多与熊庆来一样有着相同感情、相同经历的滞留海外的学者、专家的心弦。他们中有的人停止了彷徨和踌躇,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归来了。
不久,熊庆来因患脑溢血致半身不遂。但他并未向病魔屈服,以顽强的毅力用左手学会写字,艰难地投入数学研究工作。此后的7年中,他在法国发表论文20余篇与专著《关于亚纯函数与代数体函数——R.奈望林纳的一个定理的推广》,后者由巴黎哥特-维拉书局于1957年出版。
法国要出一套数学丛书。经法国数学界的推举,其中关于函数论的专著,光荣地落到了一个中国人——熊庆来的身上。于是,他不顾半身不遂之苦,奋力完成了这部专著,深为国际数学界所称道。
然而,祖国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神圣的字眼。在完成了为法国数学丛书写作的那本函数论专著后,1957年熊庆来在周恩来总理的亲切关怀下,不顾台湾当局的引诱与威胁,毅然带病回到祖国,任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研究员、学术委员、函数论研究室主任以及全国政协第四届常务委员。
他在归国欢迎会上诚恳表示:“我愿将我的一点心得献给下一代同志,我愿在社会主义的光芒中,尽瘁于祖国的学术建设事业。”
他一面自己加紧研究,一面积极推动我国数学研究的发展。他于1960年、1961年、1964年几次在全国和北京地区的函数讨论会上作学术报告,为函数论的研究指明了方向。
从1961年起,他倡导举办的函数讨论班,每两周在他家聚会一次,除庄科、庄圻泰、范会国、赵进义等老教授外,还有北京高校的一些中青年教师、研究生,可谓数学上的“四世同堂”。
熊庆来除积极推动研究工作外,还指导青年研究人员和招收研究生,孜孜不倦地培养青年一代。现在为国际数学界所称道的青年科学家杨乐、张广厚便是他70高龄时最后带的两个研究生。
耄耋之年的熊庆来以残而不废之身尽瘁于祖国的学术事业,并培养了杨乐、张广厚两位国际知名的数学家。杨乐、张广厚在函数值分布论研究中关于“亏值”与“奇异方向”间的具体联系的研究成果,还被国际上誉称为“杨张定理”。
在20世纪80年代,这两位青年数学家多次应邀赴欧美国家讲学,为祖国赢得了荣誉。杨乐曾深情地说:“如果我从北大毕业后,没有得到熊庆来的培养,没有科学院这样一个环境,那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成绩来的!”
可是,令人万分痛心的是,这样一位贡献巨大的学者,在“十年浩劫”中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和“熊华(罗庚)黑线”人物,受着无休无止的批斗和摧残。
1969年2月3日的深夜,熊庆来在凛冽的寒风中与世长辞了,桌上还摊着上床前没有写完的“交代”,一代数学泰斗就如此凄凉地离开了人间,长眠于八宝山革命公墓。然而,历史却不会忘记这位为中国数学作出巨大贡献的人,1978年,他的冤案得到了平反。
熊庆来的一生,是倾心致力于数学研究的一生。他先后发表过具有创见性的论文60余篇,书籍讲义10余种。他不仅创立了我国近代数学,而且积极推动我国的数学研究工作。
熊庆来的一生,又是从事教育事业的一生。在数十年的教育工作中,他对教育事业的发展竭尽全力,为国家培养了成千上万的人才。云南大学在他主持工作的12年间,规模、师资、教学和科研水平都有较大的发展。学校由原来的文法、理工两个学院扩大为一所有文法、理、工、医、农5个学院共18个系和3个专修科、3个选修班的学科齐全的综合性大学。
他的一些学生已成为国内外享有盛名的科学家,如华罗庚、严济慈、钱三强、胡坤升、赵忠尧、庄圻秦、段学复、田方增、朱德祥,以及美籍著名数学家陈省身等。
熊庆来实现了他“愿在社会主义的光芒中尽瘁于祖国的学术建设事业”的夙愿。
“太华巍巍,拔海千寻;滇池森森,万山为襟;卓哉吾校,与其同高深。努力求新,以作我民;努力求真,文明允臻。”今天,一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庆来中学”已在他的家乡弥勒县建立起来,许多后来者正沿着熊庆来开辟的研究道路,奋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