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教学
启功借着陈垣老师之名,总结过一篇著名的《上课须知》,其辞浅、其意真,堪称通人之论。虽然只有九条,但却可以作为千百万教师操守之根本,文章朴实恳切,并不很长,抄录如下:一、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人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
二、万不可有偏爱、偏恶,万不许讥诮学生。
三、以鼓励夸奖为主。不好的学生,包括淘气的和成绩不好的,都要尽力找他们一小点好处,加以夸奖。
四、不要发脾气。你发一次,即使有效,以后再有更坏的事情发生,又怎样发更大的脾气?万一发了脾气之后无效,又怎样下场?你还年轻,但站在讲台上即是师表,要取得学生的佩服。
五、教一课书要把这一课的各方面都预备到,设想学生会问什么。自己研究几个月的一项结果,有时并不够一堂时间讲的。
六、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改多了他们也不看。要改重要的关键处。
七、要有教课日记。自己和学生有某些优缺点,都记下来,记下以备比较。
八、发作文时,要举例讲解。缺点尽力在堂下个别谈;缺点改好了,有所进步的,尽力在堂上表扬。
九、要疏通课堂空气,你总在台上坐着,学生总在台下听着,成了套子。学生打哈欠,或者在抄别人的作业,或看小说,你讲的多么用力也是白费。要在学生座位行间走走。讲课时,写了板书之后,也可下台看看。既回头看看自己的板书效果如何,也看看学生会记不会记。有不会写的或写错了的地方,在他们座位上给他们指点,对于被指点的人,会有较深的印象,旁边的人也会感觉兴趣,不怕来问了。
启功从教七十余年,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也有极高的教学技巧,更重要的是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以他的教学格外的生动活泼,能把自己的学问融汇到生动活泼的教学语言中去。他在解放前在辅仁大学教书的时候,就受到陈垣老校长的指导,很注重教学的生动性、活泼性,比如说他那时候就用幻灯教学,把中国的很多碑帖打到幻灯上,放给大家看,边看边评论,陈垣校长亲自为他翻幻灯片,这样的教学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解放后,在教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的时候,他经常带领学生们到故宫去参观,边参观边讲解,使学生对中国的建筑、书画艺术都有了亲身的体会。启功还特别注重学生的写作水平的提高,他在给研究生上课时,其中的一门作业就是让学生用文言文把他的讲课记录下来。启功还提倡大家亲身写作古典诗词和古文,这是对解放后中文系教学薄弱环节的一个很大的补充。很多学生包括教师能头头是道的讲授古典诗词,但是自己不会做,其实这种讲解也是肤浅的、皮毛的,难以切中要害的,启功要教大家自己做,只有自己做,才能够体会其中的甘苦,才能够更好地理解古人作品的高妙之处。
启功还经常为自己的研究生搜集资料,比如说:有研究生想写白居易的论文,而白居易的资料很多在日本,启功就经常和日本方面联系,帮他搜集资料。还有一位博士生想写徐松研究,有一回,启功到上海博物馆,就亲自到库房去,翻检清朝的一些书画作品,当时的工作人员不明白启功为什么不去看那些名家的作品,而专看中小名家的作品,原来,他是想从中看一看到底有没有徐松的有关材料,可见,启功对于研究生的指导是多么上心和细致。可惜的是,启功的教学资料现在保留的很少,我们所能看到的一段仅有一本《启功讲学录》,可以说,这是记录启功在课堂上讲授资料的唯一一部著作。
对教育的反思
启功的学生时代是在北京汇文学校度过的。这所教会学校不但没有清规戒律,反而为学生的健康成长提供了良好条件。启功说:“回想中小学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这种开放式的、全方位的现代教育还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这种教育为孩子身心的自然发展提供了远比旧式教育广阔得多的空间。”在《启功口述历史》中,他讲了许多调皮捣蛋的故事。他认为:“活泼、好动、调皮、淘气是孩子的本性,而这种本性在私塾教育中往往被扼杀了,但在新式学校里,大家地位平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沆瀣一气、成群结伙,又有充分的空间去发挥,这些本性就可以得到释放。”这里所说的“大家”,不仅是指学生,也包括老师和校长。有一次同学们嬉戏打闹,与校长撞了个满怀,校长不仅不生气,还以一种幽默的方式加入他们的游戏。
有意思的是,启功虽然没上过大学,却大部分时间在大学教书,因此,他对高等教育的问题看得更清楚、更深刻。他认为,早在1952年院系调整的时候,大学的路子就走偏了。当时的建国方略是“向苏联学习,各行各业都要学,惟苏联马首是瞻,苏联怎么走,我们也怎么走;苏联有什么,我们也要有什么”。在这一大政方针的指导下,各级各类学校也要按苏联模式来制定教学大纲,成立教研室。他说:“按教研室建构必然带来一个相应的特点,即把某一课程切割成若干段。就拿我所在的古代文学教研室来说,就要把一部中国文学史分成先秦段、两汉段、魏晋南北朝段、隋唐段、两宋段、金元段、明清段等等。各段相对独立讲,讲唐诗的不能讲宋诗,讲宋词的不能讲清词,……否则就是违背了大纲的完整性、科学性、系统性。于是大家都在被烦琐切割的部分中,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地按大纲规定的内容去讲,即使对某些部分有很好的研究和理解也不敢多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被他自己制定的条条框框局限住了。大纲成了一架按图纸组装的机器,而每个人只能是它上面的一个孤立的零件,各自只管拧紧自己的螺丝就行了。”
启功的兴趣很杂,是自学成才的典范。院系调整以后,大学的学科设置很细,因此他认为“在这种体制下我是有力使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中文系的古代文学教研室当一名配角。他说:“严格地说,我哪个学科都不属,更不用说属于哪个学科的哪一段了。”然而,正因为他兴趣很杂,知识面很广,才使他终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