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经学研究以订正文字、阐述经义为主要特点,章炳麟认为这种局面有碍于经学研究的发展,“故中国之学,其失不在支离,而在汗漫”。他吸纳中西学术理论与方法,经过认真仔细的思考,提出经学研究应遵循的原则和方法。第一,坚持以六经为古史的原则,主张把六经看作是历史的一部分,用研究历史的方法研究六经。第二,研究经学应是为了弄清古代的历史真相,反对狭隘的“通经致用”的实用主义作法,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不能被一些非客观因素所主导。第三,研究经学应重视古文。既然“经”是历史,那么研究经学就应该重视古代文献资料。这就要求人们能读通、读懂古代文字,否则就谈不上利用古代文献资料为经学研究服务。第四,提倡“以狱法治经”,以严谨的科学精神弄清经文本义。具体说,就是在研究经文时,必须做到审名实、重佐证、戒妄牵、断情感、汰华辞。为此,要特别反对不顾经文本义而奢谈所谓微言大义。第五,必须“以古经说为客体,新思想为主观”,用先进的思想进行经学研究。章炳麟本着科学、严谨的学术精神,提出经学研究的学术原则和方法,突破了传统经学研究的弊端,力图使经学研究建立在近代科学的基础上,使中国传统学术领域中的重要组成——经学开始了新的学术进程。
博古通今的语言文字研究
作为一位勤奋博学的学者,章炳麟在语言文字学方面同样倾注了大量心血。他撰写多种有关著作,阐述自己的研究心得和见解。章炳麟在该领域的突出贡献,使他无可争议地成为语言文字学的专家和权威。对此,梁启超评论道:“其治小学,以音韵为骨干……所著《文始》及《国故论衡》中论文字音韵诸篇,其精义多乾嘉诸老所未发明。应用正统之研究法,而扩大其内容,延辟其新径,实炳麟一大成功也。”
肯定语言文字的重要作用和社会地位
语言文字是构成民族历史与文化最基本的要素之一。“这个历史,就是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因此,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历史的载体,是体现该民族性格所在。
章炳麟对中国语言文字的发展状况极为不满:“两宋以后,小学渐衰,一切名词术语,都是乱搅乱用,也没有丝毫可以动人之处。”近世以来更加严重。在清王朝民族压迫和西方列强侵略下,中国语言文字受到很大摧残。“今以中国民籍量其多少,则识字知文法者,无过百分之二,讲汉学者,于此二分又千之一耳。”他认为语言文字对一个国家和民族兴衰存亡的关系极大。面对西方殖民势力的侵略蚕食,中国处于万分危险的境况,使国家强盛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振兴民族语言文字。他说:“若是提倡小学,能够达到文学复古的时候,这爱国保种的力量,不由你不伟大。”又说:“彼意大利之中兴,且以文学复古为之前导,汉学亦然,其于种族固有益无损。”
章炳麟指出,语言文字对文化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强调语言文字是文化的基础,是人们进行交流的工具,忽视语言文字的建设,就会影响民族文化发展,甚至连作文章、读古书这样的事都不能做。总之,语言文字是民族生存的基础,民族文化的载体,社会生活的工具,政治、经济、文化无一能离开语言文字而存在。“若夫理财政辞,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莫大平文字”。“盖小学者,国故之本,王教之端,上以推校先典,下以宜民便俗,岂专引笔画篆,缴绕文字而已,苟失其原,巧伪斯甚。”
科学探讨中国语言文字的起源及其发展
章炳麟从认识论角度,对语言文字之起源进行探求,认为语言起源于对客观事物的描绘。“语言何自起乎?呼马而马,呼牛而牛,此非必恣意妄称也。一切言语皆有其根,先征之有形之物,则可见矣。”事物的定名来源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由其声而定名,如雀之得名,是由于其音即即足足;鹊之得名,是由于其音切切错错;鸦之得名,是由于其音亚亚。另一类是以事物的某一特征而定名,如马因武得名,牛因事而名。由于名词有抽象和具体之分,具体名词的出现早于抽象名词,抽象名词是在具体名词的基础上产生和出现的。“太古草昧之世,其言语惟以表实,而德业之名为后起。故牛马之名成立最早,而事武之语即由牛马而生。”对于语言为什么起源于对客观事物的描绘,章炳麟用反映论做了解释。他说:“物之得名,大都由于感觉。感觉之噩异者,刺激视听,眩惑神思,则必为之立一特别之名;其无所噩异者,则不为特名,而惟以发声之语命之。”简言之,“言语之分,由感受之顺,违而起也。”不过,章炳麟的感觉决定物之得名并不是机械反映论。他认为随着社会进化,文明发展,会出现先“名”后“实”这种情况。“稍近文明,则德业之语早成,而后施名于实。”“名”和“实”之关系是辨证的,“实”决定“名”,“名”对“实”又有能动作用。
在说明文字的起源时,章炳麟认为,文字最初起源于图画。他说:“吾闻斯宾塞尔之言曰:有语言然后有文字。文字与绘画,故非有二也。”“人们顶早造的字,就叫作象形字。”继之出现的,是指事与会意两种字。而这三种造字法,本质上都是从形象意义上头造出来的。后来,“社会上的事体,是一天多一天,形象是有不够用的时候”。于是便陆续产生了形声、转注、假借这三种新的造字法,及由此而成的许多的中国文字。因此,“盖人类思想,由简单以至繁复,若结绳不足致治,万有点画以作识记,则六书次第,以指事居首为最合,指事之次为象形。”
深入研究中国古代音韵的演变
章炳麟对音韵学有精深研究。他认为语音是文字产生的前提和基础,即先有文字语音,后有文字之形,文字的产生源于语音的衍化。在语言文字的研究过程中,除去注重文字的形体之外,还必须重视故训与音韵的历史演变。“凡治小学,非专辨章形体,要于推寻故言,得其经脉。不明音韵,不知一字数义所由生。”为探明中国语言变化的状况,章炳麟重点对中国古音演变过程进行研究。章炳麟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定古韵为二十三部的主张,超越前人的研究水平,为各韵部定下各韵的音值,并写作《二十三部音准》一文,试图解决用汉字说明古韵读音的问题。对于古音的声母,此前学者很少进行专门研究,章炳麟通过论证古代“娘”、“日”二声母归于“泥”,一改以前声母杂乱无章的状况,把古代声母明确定为二十个。同时,针对中国“方言处处不同”,而“俗儒鄙夫不知小学,咸谓方言有音而无正字,乃取同音之字用相摄代,亦有声韵小变,猝然莫知其何字”等情况,章炳麟把对古音的研究引入对方言的研究,专求各种方言的语根。通过对各地方言的广泛搜集和缜密比较研究,章炳麟对方言中“笔札常文所不能熟悉的难通之语”,依据它们的条贯,逐一疏解,总结出它们由古音变转而来的一般规则,即所谓“方言六例”:一、一字二音,莫知谁正;二、一语二字,声近相乱;三、就声为训,皮肤失根;四、余音重语,迷误语根;五、音训互异,凌杂难晓;六、总别不同,假借相贸。“明斯六例,经以音变,诸州国殊言诘诎者,虽未尽燎傥得模略,足以聪听知原。”在此基础上,章炳麟进一步提出以秦楚之声为正的统一全面文字读音的建议。章炳麟对古音韵的研究,在学术上有重要价值,这就是通过揭示汉语发展的规律,为中国近代民族语言的发展指出方向,奠定了此后语言文字音韵学的研究基础。
章炳麟被视为“国学大师”。他革命不忘学问,一生讲学,至老不休。他在语言上的贡献,可谓集一代之大成。他的文章,上规秦汉,下凌魏晋,被宋衡视为“天下第一”;他的诗不加修饰,弥见性真,即物言情,气韵深远,在史学上,他以为提介民族主义、发扬孔氏教育,皆当以历史为先务;在经学、子学及佛学上,他所得众多,深有会心……章炳麟赋性恢弘而有远略。他之论政论学,固然头头是道,但对于一些细微末节、自己之饮食起居,却又毫不经意。他读书破万卷,著述等身;但藏书不多,更不讲究版本。他收藏的一部普通石印本《十三经注疏》,因翻阅次数太多,翻成了“活页”。他的书法自成一家,书名不小,求书的人自然很多,人以得到其片纸只字为荣,视若撒璧,代袭珍藏;倒是他本人,总不满意自己的作品,常将作品当废纸扔。他卒前数日,虽喘甚不食,犹执卷临坛,勉为讲论,夫人止之,则谓:“饭可不食,书仍要讲。”他以巍巍德业、炳炳文章,而享有当代之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