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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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里的两个孩子 (1)

朱安的蜗牛理论

每对外遇在婚外恋上以后,都会考虑一个问题:接下来怎么办?是先解决家里的黄脸婆再双宿双飞,还是丢她在一边另筑爱巢,过一段只听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逍遥日子?费踌躇啊伤脑筋。且看鲁、许如何做。

离京之前,他俩“密谋”了一个两年计划。证据是,她在文章里不止一次这么说。“我们约好,希望在比较清明的情境之下,分头苦干两年。”又说:“我们在北京将别的时候,曾经交换过意见:大家好好地给社会服务两年,一方面为事业,一方面也为自己生活积聚一点必需的钱。”他也有这方面的透露,“家眷不动,自己一人去,期间是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要用两年的时间让他们的感情平稳着陆,而不掀起波澜,不出现有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人因此名誉扫地的恶性事故?

干柴烈火,坚持得了两年吗?未必。事实也是。不到两年,以爱的名义的他俩,同居了。当然不在北京,不在老婆看得见的地方,而远在广州——祖国的边陲,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家人亲人友人熟人管不着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千好万好归于一个好,唾沫星子少。

话说从头。两人结伴先乘火车抵达上海。这是他俩的中转站。他们同行,并不是计划好了从此你侬我侬今生不分离而同往厦门共同开辟新天地,而是一个往厦门(去教书),一个往广州(回老家)——许广平是广州人。在上海待了几天后,他乘“新宁”号船、她乘“广大”号船一前一后离沪。虽说不是一个目的地,但,都继续南下。

上海,记得吧,周家老三建人的地盘。此时,他不仅早已和王蕴如同居,连头生女都快要八个月了。鲁迅到上海,不能不见三弟。老哥到了家门口,为弟即使不把新妇新侄女引见给老哥,至少也得老实交代——瞒不下去了。

关于周建人的外遇,鲁迅早有耳闻。这种事,传起来比沙尘暴跑得还快。所以,他才会在给许广平的信里说“在北京所闻的流言,大抵是真的”。哪是什么“大抵”,而是“确实”。

谈谈呗,老弟,谈谈你的新生活,新弟媳还好吧,小侄女还好吧。还好还好。老哥,你也谈谈呗。谈什么?也谈谈你的新生活吧。大……,噢,我还不能叫大嫂吧。什么时候能这么叫呢。你听说了什么吗?就像你听说我的事儿一样,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儿。什么时候?早在北京的时候。

那次,周建人回京探亲,哥和许小姐的事,轻风拂柳般吹进他的耳朵。许小姐?哪个许小姐,我的学生许羡苏,还是哥的学生许广平?他悄悄问孙伏园。孙伏园悄悄告诉他,你哥爱长的那一个。“长的”?就是个子比较高嘛。许广平比许羡苏高。哥爱他什么?孙伏园似乎很了解鲁迅的喜好:你哥爱才,她有才,所以他爱她。噢,明白了。

小喇叭,孙伏园,他一定是跟这个嘀嘀咕咕,跟那个叽叽喳喳。深究起来,他是最早传播鲁迅逸闻情事的宣传员。周建人有耳闻,上海认识鲁迅的人当然也有听说。他和她一起乘船南下的行为,证实了大家包括周建人的猜测。

鲁迅叹口气,人,怎么这样善于推测呢。

周建人安慰他,说就说出去吧,这也很好,省得将来你自己公开。

一对有着“同一景况”的亲兄弟,最能彼此理解,不会互斥一句“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大嫂(弟媳)”。都在爱的名义下,都把“对不起”抛在脑后。这个时候,他们恐怕也一夕之间理解了妻妾成群的爷爷了吧。

因为理解所以同情。鲁迅很同情周建人的窘况。周建人的日子苦不堪言。他在上海的工作工资不高,既要负担北京的妻儿——对于她们来说,他还是丈夫还是父亲,也要负担上海的妻女——他也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之前,他一定没有计算过金屋藏娇的成本。

鲁迅问他,有没有负债。他很肯定地说,没有。都说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吞,怨不得他人;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求不得他人。即便在理解同情他的大哥面前,他也要坚守一份自尊。鲁迅不怎么相信,但他很善解人意,不戳穿,而是把刚收到的一个月薪水中的一多半200元给了他。

听说弟弟平时常喝白干,他劝,白干不好,还是喝葡萄酒吧。别跟我说喝不起,我每月寄你十元酒钱,你三天喝一瓶,就是那种一元一瓶的。嗬嗬。鲁迅笑得苦涩。周建人都有些硬咽了。全部心声汇成一句话,还是大哥对我好。

那当然,大哥姑息你外遇嘛。换你二哥试试,准痛骂你,还有他,会骂你们个三天三夜。

八道湾,是兄弟俩无法绕过的一个话题。那里,有他们的兄弟。鲁迅不无担忧地感叹,如今的八道湾,只剩下一个中国人了。周建人明白,那“一个中国人”是二哥周作人。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像大哥,尽可以和八道湾断绝一切,他不行,他还有妻子儿女在那里,还要依靠那“一个”中国人。

才分手,就思念。坐在往厦门的船上,鲁迅给许广平写信,说他看见后面的一艘船不远不近地跟着,想象着她在那船上。坐在往广州的船上,许广平给鲁迅写信。这时,称呼改了,不再叫“迅师”,而是“Maydearteacher”了。关系,像现在人盖房子,几天一层,进展得飞快。

两年,真是太长了。那时的约定,怎么那么幼稚。被思念折磨的许广平不得不承认“临行之预约时间,我或者不能守住,要反抗的”。

因为如此,一点儿风吹草动(在厦大的一些人事纠纷,以及不可避免地关于他隐私的流言),鲁迅即刻决定离开厦门,前往广州,和爱人会合。理由也正当:“……索性在广州,住得更近点,看他们卑劣诸公其奈我何?”意思好像是要与流言对抗,行动上却又是将流言坐实。

1927年元月,鲁迅辞去厦门大学的教职,应聘广州大学而来到广州。

怎么住?这是很多人关心的。还在厦门时,鲁迅曾就到广州后的住处有过想法。起初,他只想向学校申请一间宿舍,但又担心住在学校,来往人一定多,太不方便。他认为的“不方便”是不是有所指呢?不论。总之,他还是决定在校外租房。自由,也方便。

又四处看房——鲁迅很有看房、租房、买房的经验,他们,不只是他和她,还有许寿裳,看中了白云路白云楼26号二楼的房子,搬了进去——三个人,颇能掩人耳目。

具体到哪年哪月哪日,他们洞房花烛,不说外人不知道,就连鲁迅自己,也在给萧军的信中承认“已经忘记了”。

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同居了,尽管还处于秘密状态。

画一张鲁、许情感线路图:北京(定情,两年之约)——上海(中转)——厦门(小别)——广州(重逢而秘居)——上海(以实际行动宣告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