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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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上海:一对孤儿寡母 (1)

鲁迅的后事怎么办?周作人、朱安在答记者问时都说北京不去人,交由上海的周建人处理。其实谁都知道,丧事,在配偶健在的情况下,还轮不到兄弟代为操办。鲁迅的后事,既然朱安无力,自然就由许广平出面了。

周作人关心大哥的丧事,他不肯写信给许广平,而是写信问周建人。周建人回信告诉他,大哥丧事由治丧委员会办理。他写这封信的时候,葬礼已经办好,鲁迅被葬于万国公墓,只是墓碑还没做好。他还提到了丧葬费,说,花费了三千多块钱。这是他的说法。真实情况,得问许广平。对不?

万国公墓,是宋庆龄向许广平推荐的。不远处,是他们宋家的墓地。

鲁迅遗体被抬走的第二天,许广平带着年仅七岁的儿子周海婴,在妯娌王蕴如,以及宋庆龄、茅盾夫人孔德芷的陪伴下,一块儿去挑选棺木。转了几家中国人开的寿材店,又看了一些西洋式棺木,大家七嘴八舌建议许广平,西洋式的无论板材、做工还是样式,似乎都更符合鲁迅的身份。

好。那就西洋式的吧。

品种先定好,接着是价位,这更重要。肯定的,只有许广平知道她兜里有多少钱。她给自己定的计划是不求最贵但求最好,一定不能被面子和虚荣遮蔽双眼。这不是小气!她知道鲁迅一定赞同她这么想。

可是啊可是,计划拗不过变化。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即便是棺木,也是上等货容易让人冲动消费。再加上人多嘴杂,在大家的鼓动下,许广平买了一口质量上乘、价格也高高在上的好货。不幸,超支了。

购置棺木只是全部丧事开支中的一部分,其他还有坟地费、殡仪馆费、坟面填泥费、坟地植树费、瓷像费、运工费、墓碑费,还有杂费等等,加在一起相当可观,真的有三千多。穷人,死都死不起。

一切处理完,许广平拿着一份银行活期存折,告诉儿子海婴,鲁迅考虑到自己体弱多病,孩子又小,为防不测,存了这一笔钱。如今,一下子扔出去了大半,仅剩这一点儿了——她心中苦水满满,却无人诉说,只能跟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讲,也不管小孩儿能不能懂得她。

有怨言?怨无人替她分担?怨收钱的大有人在,而出钱的却没有了一个?怨鲁迅一直为他人尽责任,而他人却不为鲁迅尽义务?

无奈啊无奈。

为了节省开支,许广平提议周建人、王蕴如一家搬过来跟她们母子合住。

这里,有必要重述一下鲁迅一家人在上海的搬迁过程。已知,他们先住景云里(先是23号,后是18、17号),之后住过阿莫斯北川公寓,然后搬到大陆新村9号。鲁迅生病期间,为避战祸,他曾托周建人去租界租赁新房子。他去世那天白天,周建人还曾去看他,顺便告诉他找房子的事。

忙完丧事,许广平带着周海婴搬进了法租界霞飞坊64号。那房子,是萧军、萧红介绍的,他俩当时也住霞飞坊。

入住没多久,一对孤儿寡母就遭遇了小偷惊魂。那天早晨,刚刚睡醒的许广平像往常一样伸手摸床边茶几上的银质怀表,想看时间。没摸到。同时,她看见卧室里的衣柜门大开。海虎绒大衣?呢大衣?都不见了踪影。小偷手下留了情,拿走了所有的衣物,把衣架给他们母子留了下来。

大惊!赶紧起床。四下检查一番。钱?当然是最先消失的。

报警?能有什么用。警察,不,是巡捕,来了,察看了现场。不了了之。

这样一来,许广平更强烈要求小叔子他们搬过来同住。一省钱,二防盗。的确,连着办丧事、租新房、搬家,许广平手头紧了又紧。两家人合伙,既节约伙食开支,也省下一家的帮佣。

有问题。什么问题?既然生活拮据,干吗还要雇佣工。即使两家合伙雇佣一个,那也是一笔开支啊。难道无论怎样,都非得雇佣帮工不可?这你就不懂了。雇不雇佣工,不是经济宽裕与否的问题,而是生活方式的问题。

周建人、王蕴如带着三个女儿搬了过来。两家合一家。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盆里喝汤。鲁迅生前最想过的兄弟不分彼此的大家庭生活,在他死后,又重新开张。九泉之下的他,当欣慰吧——许广平真的很了解鲁迅。

好景从来都难长。大家庭的日子美是美了,但不现实。

许广平是广东人,烧得一手广东菜。嫁鸡随鸡,跟着绍兴人鲁迅一块儿过日子,她的口味渐渐适应了绍兴菜,由纯广东转而半广东半绍兴。跟周建人一家合住后,饭桌上,不再广东而是纯绍兴了。她适应能力超强,不仅能忍耐,甚至还学会做正宗的绍兴菜。很难想象,霉豆、霉腐乳这样的绍兴菜,却是广东人的她的拿手菜。

这么说的话,两家其乐融融应该没问题啊。

问题出在孩子身上。

以下是周海婴在回忆录《鲁迅与我七十年》中的回忆:

当时,他跟叔叔的两个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姐周晔、周瑾在同一所小学,海光小学读书。中午,由家里的女佣给他们送饭。起初,大人们考虑不周,饭菜合装,任由三个孩子争抢。周晔到底是大姐,总让着妹妹和小堂弟。周海婴年纪小,又是男孩,抢得凶而多。女佣多嘴,王蕴如多少有些不高兴。后来,饭菜被分成了两份,姐妹俩一份,周海婴独一份。各吃各。抢是不再抢了,矛盾的小种子也种下了。

周海婴调皮,领头玩一些危险的游戏。他们想用玩具餐具煮饭,看煤球炉被封了,就擅自捅开火,像大人一样烧稀饭吃。要知道,那时候的煤球很金贵,他们这样浪费,大人难以容忍。女佣又多嘴,都是那小子起的坏点子。

家附近有一个租车铺,孩子们有时租辆自行车在弄堂里乱窜。租车要租金,租金不便宜。王蕴如从亲戚那里借来了一辆小自行车,让她的三个孩子骑。一次,周海婴没请示婶婶就擅自把自行车骑走了。大概他想,一家人,不分彼此,我就不客气了。正骑得欢,听到车铃声的婶婶追出来,从他手中一把夺走了车子,推进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放学回来,他到处找车,车已不见了踪影。还给人家了。好像就是为了不给他骑似的。

等等。

虽然这些都是了不起的大冲突大矛盾,也就是磕磕碰碰的鸡毛蒜皮,但照样会伤害感情影响和睦。

不多久,周建人向许广平提出,住在霞飞坊3号的夏丏尊,家里人口少有些冷清,而且也有空房,想请他们一家搬过去作个伴。你们答应了?嗯,答应了。那你们就搬去吧。许广平不这么说,还能怎样?什么冷清,什么有空房。谁心里都清楚。那都是借口。说冷清,许广平、周海婴孤儿寡母的,难道不冷清;说空房,他们家难道没有?

大家庭?从那时的八道湾,到现在的霞飞坊,都证明,行不通。

两个女人的通信

究竟是谁提议让许广平母子北上的。鲁瑞?朱安?常理上推想,鲁瑞的可能性更大。她死了儿子,孙子便是她最大的安慰。儿子在时,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单过,她能容忍;儿子死了,失了爹的孙子跟着寡母在外,在她眼里就成了一种漂泊,她不忍心。她想让他回家,回到她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