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如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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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最后,你走到我身边

刘静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柜台那边,顾湘正不厌其烦地帮一个小姑娘挑选蛋糕。小孩子拿不定主意,选好了又换。顾湘忙活了半天,还是一脸笑容,耐心真的十分好。

等到顾湘送走了小客人,桌子上的茶都凉了。

“抱歉,”顾湘走了过来,“楼下忙的时候,我们总被抓来充壮丁。不过雅各是我朋友,我们可以免费品尝新品蛋糕。”

刘静云莞尔,“你这么忙,是我打搅了你才是。”

顾湘给水果茶添了点热水,这才坐下来。

刘静云十指扣着茶杯,说:“孙东平生病住院了,我想你还不知道吧?”

顾湘的确不知道,她惊讶道:“怎么了?”

“严重胃溃疡,动了手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住在医院里养着。”刘静云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我想徐杨姐肯定是没告诉你的,所以过来告诉你一声。如果是我多事了,你不要介意。”

“不,不!”顾湘连声说,“谢谢!我应该去看看他的。”

刘静云干笑了一下,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顾湘举着杯子到唇边,停住了。

刘静云说:“他心里始终有你,我又没办法和他的回忆争宠,所以只好放弃。”

顾湘放下茶杯,嗤笑道:“他和你在一起时,总想着我。等和我在一起,肯定也忘不了你。你既然都看明白了,我又怎么不明白呢?”

刘静云和她对视,两个女子都了然地笑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高傲的灵魂。顾湘的高傲让她毅然走进监狱里,面对孙东平的呼喊,誓不回头。那刘静云的高傲就是勇敢地接受自己的失败,挥刀断情,痛也得个痛快。

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她们勇敢去爱,也曾被深深爱过。只是这天下没有不变的爱情,所以期望最终都落了空。但是高傲可以让她们继续仰着头,身影笔直地走下去。走到下一站路,或许还会有个人,在那里等着她们。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顾湘问。

刘静云说:“我爸知道我主动和孙东平提分手,大发雷霆,不准我回家了。不过我现在不像十年前那样弱小了,可以走自己的路。南京一所学院有意收我去教书,我还打算去进修我自己喜欢的专业。”

“要离开上海了?”

“这城市太大、太繁华,适应不了。”刘静云扬了一下眉毛,“你呢?”

“继续留下来吧。”顾湘说,“我是再也不想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刘静云的目光往顾湘身后一处瞟了一下,“的确,安定下来,也该成家了。”

“什么?”顾湘没听懂。

刘静云摇摇头。

顾湘忍不住,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或许有点唐突,不过,你就这样走了,你不会后悔吗?”

刘静云侧头想了想,“也许将来会。但是那又怎么样,人是活在当下的。就好比有时候我想,如果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在那个巷子里扶起孙东平。”

顾湘不免有些敬佩,“从不后悔。”

刘静云笑,起身告辞,“我今天下午的车去南京。”

“一路顺风,要多保重。”顾湘站起来送她。

“有空可以来南京找我。”刘静云客客气气地说。

两人轻声交谈着,走出了茶餐厅。顾湘还帮刘静云拦了出租车。刘静云和她握手道别。

顾湘大概不会去南京看刘静云,刘静云以后也不会再联络顾湘。她们俩虽然一笑泯恩仇,却也再做不成朋友。大家心里都是有点遗憾的,可是却也知道谁都没办法去跨越心里那道栏杆。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现在这样的结局,其实已经是最好的了。

顾湘目送出租车开远。

有人走到身后,默默地站着。

顾湘回过头去,“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果断利落的人,从不拖泥带水。”

张其瑞目光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轻声说:“这次的事,她太委屈了。”

“我想她会没事的。”顾湘说,“她一直都比我坚强得多。”

“对她来说,南京倒是比上海好。”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顾湘狡猾地问。

张其瑞笑得十分纯良,“我只是路过而已,真的。”

顾湘有点感慨,“你很关心她。”

“我也关心你。”张其瑞说,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其瑞,”顾湘张口喊住他,她的目光清清浅浅,带着不解的疑问,“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其瑞侧头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见不得你不好。”

孙东平拆线那天,顾湘才去医院看望他。

孙东平瘦得脱了形,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之前嫌生病洗头麻烦,干脆把头发也剪短了。顾湘见了他,觉得他不像只是做了个普通手术,倒像是刚苏醒没多久的植物人。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怎么搞成这样?”顾湘放下手里的水果。她运气好,来的时候徐杨不在,不然还不一定能进病房。

孙东平躺了半个月,觉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这个时候正抓紧机会在窗户边照着阳光做简单的体操。

“胃病,老毛病了。以前喝酒喝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那么爱喝酒了?”顾湘随口问了一句。

孙东平停住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总觉得那些事,说出来有博取同情的嫌疑。再说了,他那时候再落魄,也总比顾湘坐牢要好多了。

其实他不说,顾湘也猜得出来。她了解孙东平,知道他有着感性的一面。借酒消愁没什么,喝到胃病住医院也是在常理中的。

顾湘叹气,“身体是自己的,你也要爱护。”

孙东平苦笑,“经历这么一回,我算是明白了。苦了自己,也拖累了别人。我姐这段时间公司和医院两头跑,还得瞒着我父母,实在太辛苦了。我总觉得公司责任太重,给她分担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才明白,她其实不喜欢在公司里做,她只是放心不下我,要帮着我。”

“那你现在懂事了?”

“懂事了。”孙东平重重地点头,“她迟迟不结婚,其实都是因为我。我不能独撑一面,她就没法放心去结婚生孩子。可是我还尽给她添麻烦。”

他走过来。顾湘看他蜡黄的脸色,心里揪着很难受。

“刘静云走了。走前和我见了一面。”顾湘告诉他。

“你们谈了什么?”孙东平挺好奇的,“有没有一起把我痛骂一番?”

“有啊,”顾湘讥笑,“如果我们两个心狠一点,你早就被分尸沉在黄浦江底了。我们会那么痛苦,都是你害的。”

孙东平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他的面容背着光,顾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也该是内疚惆怅的。

“所以,你们都要离开我。”孙东平低语。

顾湘觉得心被揪了一把,可是她又能说什么?感情的舞台上,三个人不能成为一台戏。一个退出了,两个退出了,这场戏也就再也唱不下去。

但凡有更好的选择,谁又会走到这一步呢?

孙东平问:“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顾湘说:“大概会吧,比如过节过生日,我总不会不请你的。”

“不怕尴尬?”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连这点理智都没有。再过个八年,你有大肚腩,我是黄脸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孙东平又问:“顾湘,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我们一起考了大学,一起毕业工作,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顾湘笑道:“或许你到了大学里碰到更加迷人的女生,就转头把我甩了也说不定。又或许,我们进入社会,价值观发生变化,最后分道扬镳。谁知道呢?每一个假设都有无数可能性。东平,我们两个都对过去念念不忘,难道不正是因为那段感情恰好终止在最美好的时刻吗?”

孙东平弯起了眼睛,“是呀,那的确太美好了,我都可以回忆一辈子。”

顾湘温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说:“我爱你,东平。我还爱着八年前的你。”

孙东平也柔声回道:“我也爱着八年前的你。”

仿佛有一场时空穿越,两人一场大梦,醒来发现八年光阴已过,爱情已经在断层的那一边了。

顾湘蹲在孙东平身前,伸手拥抱他。孙东平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尽情地闻着她发间清幽的芳香。他们两人拥抱得那么紧,就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

离开了医院,顾湘没有急着回酒店。她决定旷掉晚上的班,去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她待了半年多的城市。

夜幕缓缓降临,江两边的高楼亮起了灯,夜色上了浓妆。初春的上海还十分寒冷,江面寒风强劲,来看夜景的游客们缩着脖子匆匆按着快门,仿佛慢一点,这美丽的景色就会溜走一样。

高楼上打着游戏的广告,变换的霓虹灯把江水都染成了彩虹的颜色。华丽的旅游船一艘接一艘地从江上开过,驶向更加开阔、更加遥远的水面。

旁边一个女孩子问男朋友:“如果我在这里丢下一个装有字条的瓶子,你说它会漂到哪里?”

男孩子傻乎乎一本正经地说:“大概会陷在泥沙里吧。”

顾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在风太大,那对小情侣并没有听到。

顾湘想起半年多前,她初来上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被张其瑞领到了这个繁华的世界里。她知道她的人生会就此改变了,虽然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

那时候她还总是对自己逝去的恋情念念不忘,总是想:假如我和孙东平在大街上重逢了,会如何?沉默的泪水,还是激动的拥抱?那时候她心胸还没有现在这么开阔,她的目光没有这么明亮,希望也没有飞得这么远。她胆小,自卑,又有着自恋和高傲。她急于证明自己,就像一个刚脱离学校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

半年的时间,其实真的很短,短到一切故事都才发生在昨天一般。

八年其实也只是一瞬。闭上,她就可以回到以前。外婆熬了鱼汤,等她放学回家。孙东平帮她拿着书包,在公交车站排队。回家的路很长,而他和她的相处却那么短。

每一个吻都还在唇角燃烧,每一句情话都还在耳边回绕。等她张开眼,风把它们都带走了。

都市的灯火快把天空都照亮了,天空中飘着被灯光染红的云。顾湘一直仰头看,一直看。久了,都产生幻觉了,觉得自己正飘浮在云里。

离开了江边,顾湘随便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她走得很慢,有时候停下来看看风景,看看路人。这个城市那么大,她今天才来好好看一看它。钢筋高楼里夹着古老的建筑,一代代人生活在这老房子里,跟着这个都市的繁荣,上演着自家的悲欢离合。

夜深了,她也走累了。通宵营业的小店里,点了一杯热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车辆依旧川流不息的街道,和从酒吧尽兴而归的华衣男女。

店里生意清淡,店员昏昏欲睡,也没来打搅,大概只当她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顾湘一点也不困,她的脚边就是暖气,觉得很舒服。

她的大脑此刻正在把过去飞速回忆一遍,从相遇到相爱,从分离到结束。然后她打算把这一切打一个包,就像处理电脑文件一样,丢到一个放杂物的文件夹里。

下次再去浏览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再次恋爱?结婚?还是孩子诞生?

命运沿着轨迹不可阻挡地向前发展着,她总得拼命赶才跟得上,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去对过去怀念。

顾湘就这么坐着,有时候闭着眼小寐片刻,有时候翻翻免费的杂志。热茶可以续杯,她占尽了这家小店的便宜。

这个城市好不容易睡着,然后就要苏醒了。天空开始亮了起来,路上的车又开始多了。

等到店里员工开始换班,顾湘这才站起来,跺了跺坐了一夜、有点发麻的腿,告辞离去。

路边有早早出来卖早点的阿婆,苍苍白发在寒风里发抖。顾湘买了牛奶和粽子,没有要老人找那二十块的零钱。她吃着早餐,往酒店走过去。她认路的本领可比张其瑞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所以一点都不担心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走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沿途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但是路上已经有上班的白领在赶路。

顾湘抹了抹冰冷的脸,走进酒店。还早,大堂里还静悄悄的。

左手边的小咖啡座,有个人坐在沙发里。看到顾湘,他站了起来。

清俊的面容,眼下有着青影。裁剪利落的西装有点皱,衬衫领子松开的,露出锁骨,性感中带着疲惫。

“孙东平给我打了电话。”张其瑞说,“他说你总把情绪憋着,所以有点担心你。”

顾湘朝他走了过去,脚步很轻,像是生怕惊醒一个梦。

“你等我一夜?”

“你没带手机。我还想,如果到早上你还不回来,我要不要报警。”

顾湘莞尔,“我只是出去走了走。”

“我知道,孙东平都告诉我了。”张其瑞点头,“你还好吗?”

顾湘把手放在胸口,说:“就是还有点难过。”

张其瑞这次什么都没说。他张开手,将顾湘紧紧抱在怀里。

徐杨结婚的时候,张其瑞收到了请帖。孙家在香格里拉大摆宴席,已经离婚多年的孙东平父母都和平共处一席,只因为今天是他们嫁女儿的好日子。

张其瑞号称在瑞士出差,派了助理去送礼。

小助理如今已经荣升首席助理了,虽然依旧天天开车接送老板上下班,但是很多跑腿的事都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了。只有像这样代表老板的重要场合,才由他来挑杆。

张其瑞送的礼物是一对定做的瑞士名表,全世界仅此两块,价值不菲。

孙东平把这礼物翻来覆去地看,眼睛一挑,充满意味地问:“于助理,你家张总最近过得如何呀?”

小于打了个寒战,他总觉得这人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张总很好,酒店也很好。”

“听说你家张总私人投资要开西餐厅,不知道生意如何?”

“铺面还在装修,没开业。”

孙东平把名表随手丢回盒子里,看着小助理那惨白的脸色,心里十分痛快。

“对了,顾小姐最近怎么样了?”

小于觉得这个问题更加难回答,他只好拣官方一点的说:“顾小姐要调去西餐厅了。”

孙东平嗤笑,“张其瑞总是比较精明的,圈地都圈得无声无息。”

小于满头冒汗。

孙东平终于放过了欺负助理,高傲地仰着下巴,说:“我代我姐和姐夫谢谢你家张总送的礼物了。顺便告诉张其瑞,要他好好照顾顾小姐。”

这一句话,充满了飞扬的意气。他重病一场,掉的肉还没有长回身上,清瘦中透露出锋利,原先那种随和的笑意也带着尖锐的光芒。

以前,所有人都说,孙家新董事亲切随和,办事怕是没有魄力。其实那也是徐杨一直放心不下的原因。看着现在的孙东平,仿佛已经破茧而出,带着毅力和干劲,正式踏上了自己的征途。

小助理在这气压之下败下阵来,迫不及待地告辞。

徐杨走过来,笑道:“你干吗欺负人家助理啊?要不服气,你自己也可以送上门去啊。顾湘又不是住在城堡里。”

孙东平有点酸涩,说:“不过是说说的。”

徐杨看似无疑地提了一句:“静云给我发了邮件。她在大学里教英国文学,说学生十分顽劣,每次课堂点名扣学分,都觉得很过瘾。”

“她大概会和学生打成一片吧。”孙东平温柔地笑起来,“以前她说想教书,我就笑过她,说她肯定是想发泄读书时吃的苦。”

“照片里她看起来很好。”徐杨别有意味地看了孙东平一眼,“将来你要是去南京出差,记得帮我带点东西给她。”

那头有朋友嚷着要新娘子过去敬酒,林家俊过来找徐杨。徐杨笑意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走了。

婚后徐杨就要从公司里辞职了,回家相夫教子,趁还年轻赶紧生孩子。好在她未雨绸缪,早就训练好了接班人,不然这么一摊子杂事丢下不管,孙东平肯定要疯掉。

孙东平对她说:“姐,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关心我、爱护我、照顾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站起来了。你可以放手了,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我爱你。”

徐杨哭得一脸泪水,狠狠捶他,“肉麻死了。”

“那就说不肉麻的。”孙东平一本正经道,“赶紧生孩子吧。你也不年轻了,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人家说太晚生的孩子容易笨,我不想我外甥是个傻子……”

徐杨把他捶翻在地。

小于战战兢兢地回到了酒店,去总经理办公室汇报工作。

张其瑞正在摆弄电脑。何秘书告诉他有个网叫淘宝,上面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他想起顾湘说富贵最近胃口不好,大概是猫粮吃腻了,于是想看看有什么其他猫粮可以买。

小于走进来,如实地把婚礼上的事说了。关于孙东平要他带给张其瑞的那句话,他却怎么都没勇气开口。作为一个助理,也是有原则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掺和老板的私事。

几个月前两人在酒店里一个拥抱,虽然当时看似无人,却还是被前台一个小姑娘看到了。流言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酒店上下,顾湘也就顺理成章地从管家部调去了西餐厅。

流言内容并不怎么好听,毕竟是嫉妒的人多。不过当事人都看得非常开,顾湘十分乐意调去西餐厅。她现在持有股份,虽然也不多,可也是有家业的人了,当然不会在乎那点流言飞语。

张其瑞在网上转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到底什么猫粮比较好,最后只好叫秘书给他买最贵的那种。秘书一边下订单,一边暗暗羡慕。这年头,一只猫的生活都比她要好。

张其瑞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于是取了车钥匙,开车出去。

张其瑞认路的本事并没有什么好转,不过有几条路他还是记得很熟的。一是回家的路,二是去顾湘宿舍的路,三是去西餐厅的路。

餐厅正在歇业装修。这里原来的装潢虽然好,但是有点旧了。张其瑞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店重新修饰一下。

装修的事,就由顾湘来负责。她觉得原来的风格很好,所以桌椅都是按照老样式定做的。墙纸吊顶要换风格,吧台要扩建,厨房要全部换新设备。

雅各时常过来看看,他会粉刷,就缠着顾湘把厨房的粉刷任务交给了他。这么一个美少年,成天灰头土脸地在厨房里刷墙,让其他装修工人觉得很好笑。

张其瑞走进餐厅里,顾湘正在和包工头结算这个月的水电和工人伙食钱。她眼睛里放精光,全神贯注地敲着计算器。张其瑞觉得她这精明的样子十分有趣,于是停下来看了一阵。

顾湘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他,点了点头,灿烂地一笑。

“你先忙。”张其瑞不好去打搅她,便随处走走看看。

现在正是餐馆最混乱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拆了,墙面秃着,地板也都敲得坑坑洼洼,只有厨房已经出来一个大致模样。崭新的设备还包着塑料膜,炊具要等装修完毕了才会运过来。雅各正拿着抹布擦瓷砖,那专心用功的劲头,仿佛想把那面瓷砖擦成镜子似的。

“张先生,”雅各和张其瑞在一起,一般说英语,“我听说定做的桌子已经做好了,湘去看了,说很漂亮。中国人做事效率真高,如果在法国,这样装修起码要花上四个月。”

张其瑞想,你们法国人做事磨蹭举世皆知。早上八点半开工,中午必须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一到五点,全部跑得人影不见。平时还要喝点咖啡和午茶,节假日绝对休息,还动不动闹罢工。所以也只有法国人才雇得起法国人。

雅各终于把那块瓷砖擦成了镜子,自己很满意地瞅了瞅,放下抹布,问张其瑞:“你是不是来找湘吃午饭的呀?”

张其瑞点点头,“她在外面忙。”

雅各笑起来,“我说,伙计,你们中国男人追求女人真是太慢了。我当年追求我的学姐,也只用了一个月。你看看你,这都快一年了。”

张其瑞靠在柜台边,慢条斯理地玩着一串柜子钥匙,笑得优雅从容。

“中华文化讲究含蓄,我的朋友。而且顾湘是个有故事的人。”

“谁不是个有故事的人?”雅各反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雅各一本正经地说:“你有钱,有地位,长得也帅。你要什么没有?”

张其瑞望了一眼还在和包工头算钱的顾湘。他笑着把手插进口袋里。

“在我还年少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她贫寒但是聪明能干,她很内敛,但是我看到过她充满自信、被荣耀笼罩的、散发着光彩的笑脸。后来这个女孩子发生了很不幸的事,可是我还是一直希望她能够恢复到过去那个样子——我觉得她那个样子,很美丽。”

雅各慢慢点头,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他拍着张其瑞的背,“伙计,原来你以前也喜欢过她呀!”

“大概吧。”张其瑞微笑,“大概吧。”

顾湘终于把账结清了,跑过来找他们,“吃午饭不?”

雅各急忙说:“我有约。”

“那张总呢?”顾湘转头问张其瑞。

“也好。”张其瑞考究地点了点头,明明就是来找人吃饭的,却做得像是临时被邀请一样,“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别又是很贵的吧?”顾湘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外走,“昨天我在这后面一家小店里吃的拉面,味道很不错。”

“那就吃拉面好了。”张其瑞随和得很。

顾湘又说:“其实小饭店的饭菜都不错的,我们也不用总去那么贵的地方。”

“说的是。”张其瑞附和,一派纯良。

雅各冲着两人的背影吐吐舌头,拿起抹布继续擦瓷砖。

上海的春天很短,短到太阳出来一个礼拜,温度就可以上升到三十度,然后满大街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夏装。

等到顾湘和张其瑞把附近的小饭店都吃过一遍之后,餐厅也装修好,正式开业,生意兴隆。光是每天来买外卖西点的客人都不少,雅各的名气与日俱增。

顾湘坐班大堂,也渐渐适应了这抛头露面的日子。餐厅环境幽雅,客人说话吃饭都静悄悄的,服务员都训练有素。她每天训训话,检查一下卫生,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再同厨师们聊聊天,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且做餐馆有好处,就是随时都可以吃到高档大餐。

她上个月在张其瑞的建议下,终于从酒店宿舍里搬了出来。张其瑞帮她在餐馆附近的一个小区里找到了房子,一室一厅,房租虽然不低,不过好在顾湘工资比以前高了许多。

“这小区靠近检察院,治安很好。你对门住的就是警察,而且这里是四楼,不容易招贼。”

顾湘哭笑不得,觉得他太小题大做。

杨露也来看过,对张其瑞的品位十分赞赏,“老房子冬暖夏凉,而且西边有更高的楼房,夏天不会被晒着。就是墙壁需要粉刷一下的好。”

“租的房子,哪里用那么麻烦啊。”顾湘觉得没必要。

“说得有道理。”张其瑞居然在旁边点头,“墙壁要刷一下,厨房要重新维修。”

“你们开玩笑吧?”顾湘瞠目。

张其瑞一本正经道:“即使只住一个月,也要收拾好才行。厨房那么烂,你就不怕有蟑螂?”

于是轮休的时候,工人大大咧咧上门来。杨露在旁边做指挥,把卧室的墙刷成赏心悦目的嫩绿色,又把客厅刷成杏黄。厨房也彻底翻修了一遍,换上了全新的厨具,家里地板全部换成了实木。

顾湘敲着计算器,一看那数字就要昏过去了。

张其瑞笑着把计算器夺了过去,“我和房东说好了,装修费由他来出。”

杨露怪羡慕的,“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房东!”

顾湘考虑了片刻,拉了拉张其瑞的袖子,厚着脸皮说:“那个,既然是房东出钱,那么我还想换铝合金的窗户。”

等房子彻底装修好了后,顾湘才发觉,连家具都全部换了。清漆实木家居,看上去并不显得多名贵,却好在朴实美观又实用。连富贵都多了一个三层组合的猫爬架,还带有逗猫球的。

顾湘说:“我真该请房东去我们餐厅里吃一顿饭。”

“房东人在外地。”张其瑞签验收单。

顾湘瞅着他,笑道:“话说,一切都是你经手的,我都还从来不认识这个房东呢。”

张其瑞眯起了眼睛,“人家是个老头子,你想做什么?”

顾湘只好撇嘴,喃喃道:“谢谢人家有什么不对。”

张其瑞笑得温柔和煦,说:“一切有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顾湘只好去拖地。

其实她和张其瑞越亲近,就越发现不少有趣的事。比如张其瑞这个人,一般人都觉得他很深沉很冷酷,因为他不爱笑,也没有幽默细胞。但其实张其瑞十分擅长说黑色幽默,一针见血令人拍案叫绝,自己的面孔却还一本正经。他如果不做一个企业家,那就可以去做一个政治评论家。

又比如员工们都觉得张总没有消遣,只会工作。但其实张其瑞热衷于看美剧,而且会公然在小区门口摆摊的大叔那里买盗版碟。后来大叔和他熟了,有时候会压低嗓子问:“毛片要不要?”

张其瑞因为职业需要,精通吃喝玩乐,但是他自己对此要求并不高。他去顾湘家的时候,顾湘煮什么他就吃什么。紫菜蛋汤或者油腻腻的红烧肉,他全无禁忌。

不过,顾湘仔细想,又觉得这人并不是那么善良美好。张其瑞说黑色幽默,因为他其实很苛刻,嘴巴又歹毒,笑里藏刀。但是他从来没说过顾湘半点不是。他看美剧,只喜欢看刑侦类的,一边喝红酒一边看电视里尸体血肉横飞还面不改色。他虽然从不挑剔顾湘的手艺,但是酒店餐厅里即使有一道沙拉做得不够好,就会把餐饮部经理抓出来训话。

“这到底是什么呀?”顾湘喃喃自语。

“这就是爱呀!”雅各在旁边冒着粉红色泡泡,“含蓄而热烈的中国男人的爱。”

雅各还在出馊主意,“张太害羞了,那你就要主动一点。女人追男人没什么可耻的。主动约他吧,吃饭,喝咖啡,看电影……”

“太没意思了。”

“话不能这么说,亲爱的朋友。”雅各教育顾湘,“恋爱结婚生孩子,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这么做。”

顾湘说:“可我从来不会。”

“试一下嘛。凡事都有第一次。”雅各怂恿。

“那我该怎么做?和他说,张总,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吗?”

“当然不能这么说!”雅各指手画脚,“你要偶然提起最近有什么电影,然后你很感兴趣。他会主动邀请你去看的。或许你们还可以一起去看看夜景,在晚风中喝葡萄酒……”

“那你这就是浪漫且不切实际的法国男人的幻想了。”顾湘冷着脸提醒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板着脸的表情,和张其瑞的越来越像。

生活习惯,语言动作,都是可以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而改变的。顾湘也开始吃着红烧肉看电视里法医解剖尸体,也开始在小区门口买盗版碟。

小区门口的大叔说:“你家那口子上次问我要的《变形金刚》已经有了,要不要?”

顾湘本来想说他不是我家那口子,可是话到口,说的却是:“加上这两张,一共二十五,没有更多了。”

老板心疼,一咬牙,“加两块。”

顾湘转头就走。大叔急忙喊:“二十五就二十五!哎哟,比你家男人还会砍价!”

顾湘捧着碟笑眯眯地回家。屋里有人,厨房里传出炒菜的声音。

张总经理此刻围着那条粉红色的围裙,一手拿着锅,一手拿着铲子。他手这么一抖,锅里的菜就在空中翻了一圈。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顾湘一边脱鞋脱衣服,一边问,“而且还过来下厨。真是的,太不好意思了。”

“回来了就帮个忙吧。”张其瑞指挥道,“帮我拿个盘子过来。”

顾湘匆匆洗了手,拿了盘子递过去。张其瑞把菜盛在盘子里。

“汤还需要熬一下,饭在锅里,菜端出去就可以吃了。就等你回来吃饭,时间还算得挺准的。”张其瑞显然很得意。

顾湘眼睛瞪得老大,“我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你自己不记得了?”张其瑞瞟了她一眼。

顾湘赶紧在大脑里自检。生日?不是啊,她生日已经过了,张其瑞的生日在十一月。节日?都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最近酒店和餐厅里也都没有发生什么好事需要庆祝的,那怎么会劳烦张总经理亲自下厨呢?

“不饿吗?”张其瑞伸手在顾湘眼前晃了晃。

顾湘红着脸,端着菜跟在他身后去了客厅。

张其瑞甚至还给富贵开了一罐海鲜罐头,老猫此刻正吃得十分开心。

虽然说是家常菜,可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全都是顾湘爱吃的。她的肚子开始打鼓。

张其瑞笑着,盛好饭摆在她面前,“你不会要我把菜夹到碗里才会吃吧?”

顾湘急忙提筷子。

她实在想不通,问:“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张其瑞笑眯眯,眼睛弯弯,狡猾得就是不松口,“不要急,边吃边想,总会想起来的。”

顾湘知道只要他不肯说,抓他上电椅都问不出来的,于是只好老实地闷头吃饭。

太熟悉了后,聊天内容也渐渐家常话了。以前两人还会说点风花雪月,现在话题已经徘徊在餐厅生意和八卦琐事上了。

顾湘说:“今天新来的洗碗工又打碎了盘子。我决定了,我绝对要辞了他。”

“我拭目以待好了。”张其瑞说,“到时候要不要庆祝你有生以来第一次炒人鱿鱼?”

顾湘不放心,“你说他会不会报复我?”

“怎么会?”张其瑞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顾湘碗里,“尝尝这个,我拿手的——不是每个被辞的人都心里畸形要去报复社会。”

顾湘咬了一口排骨,酸甜得当,又软又嫩,她一口气吃了好几块。

“对了,门口卖碟的大叔说你订了《变形金刚》,我顺便帮你买回来了?”

“不是吧?”张其瑞说,“我订的是变形金刚2,都还没上映呢,怎么会有盗版?”

“被骗了?”顾湘懊恼,“没盗版你订它做什么?”

“美剧断档期,太无聊了。”张其瑞对自己看盗版的行为十分理直气壮。

“还有,”顾湘说,“新一轮卫生检查又要开始了。你有空去店里看看吧,我知道检查卫生这种事,你是最热衷,也是做得最好的。”

张其瑞端着碗,嘴角上扬,“你这是在赞美我,还是在讽刺我?”

顾湘笑,“当然是赞美张总了。不过,张总,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张其瑞盯着她,“你真想不起了?”

顾湘额头冒汗,被张其瑞用这样的眼神盯住的人都会冒汗。

“我实在是想不到,”顾湘咬着筷子,十分孩子气,“难道是您定期的家务日?”

张其瑞眯着眼笑。

顾湘毛骨悚然,“我错了!我好好想!我们吃饭吧。”

吃完饭,顾湘主动去洗碗。张其瑞开着电视看新闻联播,富贵也吃饱了,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夏天正是猫换毛的时候,富贵倒是一蹭而过,留了一大片毛粘在张其瑞的裤子上。

顾湘把厨房收拾好,提着垃圾出来,“出去散会儿步吧,垃圾也该倒了。”

出门走到楼下,恰好遇到住楼上的几个女孩子下课回家。这附近有大学,很多学生出来租房子住。女孩子们打扮得时髦俏丽,说笑着上楼梯,还一个劲回头看张其瑞。

“真帅。”

“还很有钱,我看到他开奔驰。”

“可惜已经结婚了……”

张其瑞听着女孩子们远去的讨论,似乎还提到了顾湘。

“怎么了?”顾湘倒了垃圾,回头看他还站在楼梯口。

张其瑞走过来,问:“你知道邻居以为你已经结婚了吗?”

“知道啊,”顾湘一脸无所谓,“有问起的,我就会和他们说我没结婚。”

“被说成是已婚妇女都不在意?”

顾湘扑哧一声笑,“这算什么?还有以为我是你外室的呢。”

张其瑞的脸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厚,顾湘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脸上有点烫。

顾湘反而觉得很好玩,“你一看就是有钱人,我却住在这么普通的房子里。你三天两头上门来,邻居当然要说闲话了。人家不但以为你包二奶,还觉得你出手很小气,连件漂亮衣服都舍不得给我买。”

张其瑞感谢夜色掩盖了他的尴尬,“你也不介意?”

“唉,我哪里有这个精力?再说了,反正是租来的房子。”顾湘自己有计划,她再工作个一年,存款就可以付首付了,买一套小房子,不是很困难的事。这里只是暂时落脚地,那些流言没必要去管了。

现在正是是散步的高峰期,天气又凉快了,吃饱了饭的人全离开家门在院子里活动。小孩子们一群一群地尖叫着跑来跑去。

顾湘给他们让开路,往旁边退过去,却没留意到脚边就是一摊水。

张其瑞猛地一把将她拉住,拽到自己身边。顾湘踉跄一步,背后一暖,已经被他护在胸前了。

两个人都定了一下,就像放电影,按了一下中止键,然后再继续。

张其瑞松开手,顾湘低着头从他怀里跳出来,摸了摸头发。

“唉,那个……我想起了,买杂志。这期的杂志还没买呢。”

自从顾湘做了餐饮后,市面上几个权威的餐饮杂志,她期期都买的。

小区门口有个报刊亭,旁边是个小广场,老太太们跳舞、小贩们摆摊都在那里。顾湘和张其瑞慢悠悠地转过去,顾湘还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地摊上摆着的小东西。两人都没说话,还在为刚才的事尴尬着。

报刊亭老板已经对顾湘很熟了,一看她来,就把当期的两本杂志递了出来。

顾湘一摸口袋,糟糕,出门太急忘了带钱。

身后的人拿着一张五十元钞票交给了老板。

“谢谢。”顾湘喃喃,“回头还你。”

“客气什么。”张其瑞还顺便把书一起拎了。

一本杂志被碰掉了地上。顾湘蹲下去把书捡了起来,书页打开着,上面印着一个男人的半身照,非常眼熟。

孙东平还是那么瘦,轮廓更加硬朗了些。他穿着灰色西装,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摆出一副成功人士的姿势。照片下是洋洋洒洒起码五千字的采访稿,大概是在吹捧这个年轻企业家的辉煌。

顾湘抱歉地笑着,把杂志还给老板。

张其瑞问:“还要买水果不?崇明岛的西瓜还是不错的。”

顾湘缩着脖子摇摇头。

“那还逛吗?”

顾湘想了想,“回家吧。不早了,你明天要开例会的吧?”

张其瑞“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于是两人慢吞吞地往回走。

顾湘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感觉到张其瑞心情不好,这个人一不高兴,就闷着不出声,一个字都懒得说,浑身散发冷气。她倒有点怀念孙东平,一不开心就跳着脚嚷嚷。

难琢磨呀。

到了家门口,张其瑞说他懒得换鞋,就不进去了,让顾湘把他的公文包递出来。

顾湘进去了又出来,黑着脸把那个皮包塞到他手里,转身要关门。

张其瑞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你还想着他呢?”

“什么?”顾湘回头瞪他。

“孙东平啊,”张其瑞冷冷道,“看到了他,就这么不开心?”

顾湘觉得很气愤,那感觉是一股脑地冲上大脑的,狠狠甩开张其瑞的手,说:“这和你没关系吧。”

张其瑞愣了一下,望着她。顾湘简直没勇气去看他这个目光,于是匆匆关上了门。

屋里,只有富贵一脸不解地瞅着她。顾湘真想扇自己几耳光,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呀?张其瑞也是,说的好好的,就又把孙东平拎了出来。那孙东平也是有毛病,干吗没事上财经杂志,显摆个什么劲?

她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转,忽然看到遗忘在电视柜上的几张盗版碟。变形金刚的金属脑袋正对着她,也像在嘲笑她一样。

顾湘狠狠跺了一下脚,抓起碟子开门追了出去。

张其瑞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路对面的轿车嘟嘟叫了两声,他走过去拉开车门。

“其瑞——”

顾湘奔了过来,还穿着拖鞋,手里拿着什么,神色慌张,急匆匆地跑着,忘了看路。

张其瑞吼道:“别过来!”

尖锐的刹车声响彻小区的夜空。

张其瑞被人从身后紧抓着,周围的人都匆匆往这边赶。那辆车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没看到顾湘在哪里。

“年轻人,小心呀。”身后抓住他的老人担忧道。

张其瑞顾不上道谢,他挣脱那人的手,朝着车那头人群包围的地方冲过去。

“顾湘!”他大叫,可是没有回应。

大妈大伯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那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车撞人了?”

“早说过不要在小区里开这么快了!”

“是她自己冲出来的!”这是司机在辩解。

张其瑞疯了一般狠狠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把人推得东倒西歪,怨声沸天。

终于,他冲到了最里层。

顾湘坐在地上,看上去完好无损,就是拖鞋掉了一只。

“好好的,没事。”一个大妈热心地对张其瑞说。

顾湘受了惊吓,脸色煞白,看到张其瑞,怯怯地叫了一下:“其瑞。”

张其瑞跪下来,使出全身力气将她抱在怀里。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发出长长地一声“哦——”,大家都对这出戏感到挺满意的。

有小年轻起哄,“快亲她呀!快亲呀!”

张其瑞抱着顾湘站起来。群众又哦哦地叫起来了,偶像剧演到了小区里,难免很激动。

顾湘把头埋在张其瑞怀里,假装自己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张其瑞抱着她走回到自己的车边,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

人群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那个倒霉的司机也赶紧开着车跑了。就是有吃着冰棍的小孩子站在路边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不过他们俩谁都没理。

“哪里伤着了?”张其瑞问。

“没——”顾湘眼珠子转了转,“就是脚有点扭着了。”

张其瑞托起她那只没穿拖鞋的脚放在手心。她的脚踝纤细,他小心翼翼地揉着。

“疼不疼?”

“还好吧。”顾湘没撒过谎,很不熟练,而且如果张其瑞这个时候抬起头,会看到她红得快滴血的脸。

不过张其瑞像是知道一切似的,依旧低头伺候着她那连皮都没破的脚。

顾湘看着他这么用心地给自己按摩,良心受着煎熬。她感觉就像椅子烫屁股般的扭了扭,说:“对不起,我是给你拿碟子的,结果碟子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别糊涂了,”张其瑞说,“以后过路注意点,别以为在小区里就可以横冲直撞的。”

“哦。”顾湘挠了挠鼻子。

张其瑞的双手包着她的脚踝,他的手心滚烫,顾湘觉得都把她烫疼了。可是她仍旧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没把脚抽回来。

“其瑞,”顾湘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张其瑞回答得漫不经心。

顾湘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我不是看到孙东平的照片后就心情不好的,我是真的觉得今天有点晚了,你明天一早要开例会。”

“哦?”这表示让顾湘继续说下去。

于是,顾湘继续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张其瑞终于抬起头来了,昏暗中,他的眼睛清透明亮。

顾湘说:“去年的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上海。是你带着我来到上海的。”

张其瑞还是保持着半跪在顾湘面前的姿势,倾听她的每一句话。

“其瑞,”顾湘说,“是我疏忽了。不过,我很高兴有你和我一起庆祝这个一周年。我要谢谢你,在一年前的今天,给了我全新的人生。”

张其瑞松开了手。顾湘觉得脚踝一阵凉,还有点不习惯。

“只有这点表示吗?”张其瑞含笑看着她,“我可是为你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你就只有一句谢谢而已。”

顾湘苦恼,歪着头思考。张其瑞还是半跪在她面前,一脸期待地。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跟前,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张其瑞的身子僵住了。

顾湘反而很高兴,兴致勃勃地问:“这样怎么样,很带劲吧?”

张其瑞笑了。

顾湘还想唠叨几句,脑袋却被一把捞了过去,先前那个仓促的吻又补了回来。

在旁边偷窥的小朋友被大朋友捂着眼睛拖走了,散步路过的老头老太太彼此一望,会心而笑。又有轿车慢慢驶过,那是回家守着老婆孩子吃饭的丈夫。

小区里的夕阳红舞蹈团开始了每天的活动,二十几个老太太刷地展开扇子,录音机里正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嘞……”

树下嗑着瓜子聊天的大妈在说:“那男的我认识呀。他买了老陈家的房子,就是12-B的那套,给那个女的住……”

顾湘红着脸,靠在张其瑞的肩上。她闻到一股很熟悉、很好闻的男士须后水的清香。

张其瑞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朵,“不生气吧?”

顾湘没理他。

他松开她,转过身去,“来,我背你回家。”

顾湘犹犹豫豫,“我……我的脚其实没事……”

“我知道。”张其瑞说,“可你鞋掉了。”

回小区那段路的路灯很暗,张其瑞慢悠悠地走着,顾湘安分地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路边草丛里有蛐蛐在叫,天上一轮圆月,光辉洒万家,几家欢乐几家愁。

“其瑞。”顾湘闷声闷气地说。

“嗯?”

“我……客人送了我两张电影票,你要不要去看?”心脏在胸膛里打鼓。

“好呀,”张其瑞挺高兴的,“我刚好可以带我外甥去看。”

背后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