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故纸的收藏与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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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徐志摩旧信七封

第一通致张幼仪

幼仪:

爸爸来,知道你们都好,尤其是欢进步得快,欣慰得很。你们那一小家,虽是新组织,听来倒是热闹而且有精神,我们避难人听了十分羡慕。你的信收到,万分感谢你。幼仪,妈在你那里各事都舒适,比在家里还好些,真的,年内还不如进京的好,一则路上不便,二则回来还不免时时提心吊胆,我们不瞒你说,早想回京,只是走不动,没有办法,我们在上海的生活是无可说的,第一是曼同母亲行后就病,直到今天还不见好,我也闷得慌,破客栈里闲守着,还有什么生活可言。日内搬去宋春舫家,梅白格路六四三号,总可以舒泰些。

阿欢的字真有进步,他的自治力尤其可惊,我老子自愧不如也!丽琳寄一杆笔来“钝”我,但我还不动手,她一定骂我了!

志摩

1926.11.14

第二通致陆小曼

爱眉:

久久不写中国字,写来反而觉得不顺手。我有一个怪癖,总不喜欢用外国笔墨写中国字,说不出的一种别扭,其实还不是一样的。昨天是十月三日按阳历是我俩的大喜纪念日,但我想不用它,还是从旧历以八月二十七孔老先生生日那天作为我们纪念的好;因为我们当初挑的本来是孔诞日而不是十月三日,那你有什么意味?昨晚与老李喝了一杯cocktail,再吃饭,倒觉得脸烘烘热了一两个钟头。同船一班英国鬼子都是粗俗到万分,每晚不是赌钱赛马,就是跳舞闹,酒间里当然永远是满座的。这班人无一可谈,真是怪,一出国的英国鬼子都是这样的粗伧可鄙。那群舞女不必说,都是那一套,成天光着大腿子,打着红脸红嘴赶男鬼胡闹,淫骚粗丑的应有尽有。此外的女人大半部是到印度或缅甸去传教的一群干瘪老太婆,年纪轻些的,比如那牛津姑娘(要算她还有几分清气),说也真妙,大都是送上门去结婚的,我最初只发现那位牛姑娘(她名字叫Sidebottm多难听!)是新嫁娘,谁知接连又发现至九个之多,全是准备流血去的!单是一张饭桌上,就有六个大新娘你说多妙!这班新娘子,按东方人看来也真看不惯,除了真丑的,否则每人也都有一个临时朋友,成天成晚的拥在一起,分明她们良心上也不觉得什么不自然这真是洋人洋气!

我在船上饭量倒是特别好,菜单上的名色总得要过半。这两星期除了看书(也看了十来本书)多半时候,就在上层甲板看天看海。我的眼望到极远的天边,我的心也飞去天的那一边。眉你不觉得吗,我每每凭栏远眺的时候,我的思绪总是紧绕在我爱的左右,有时想起你的病态可怜,就不禁心酸滴泪。每晚的星月是我的良伴。

自从开船以来,每晚我都见到月,不是送她西没,就是迎他东升。有时老李伴着我,我们就看着海天也谈着海天,满不管下层船客的闹,我们别有胸襟,别有怀抱,别有天地!

乖眉,我想你极了,一离马赛,就觉到归心如箭,恨不能一脚就往回赶。此去印度真是没法子,为还几年来的一个愿心,在老头升天以前再见他一次,也算尽我的心。像这样抛弃了我爱,远涉重洋来访友,也可以对得住他的了。所以我完全无意留连,放着中印度无数的名胜异迹,我全不管,一到孟买就赶去Calcutta见了老头,再顺路一到大吉岭,瞻仰喜马拉雅的丰采,就上船迳行回沪。眉眉我心肝,你身体见好否?半月来又无消息,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这信不知能否如期赶到?但是快了,再一个月你我又可交抱相慰的了!

摩的热吻

香港电到时,盼知照我父。

1928.10.4

第三通致周作人

启明我兄:

今日得简,甚喜。江南秋光正好,艳日和风,不寒不暖,极想出门玩去,又为教务所累,天天有课,一步也行不得。对此光景,能不懊怅!上海生活,诚如兄言,真是无从喜欢,除了光滑马路,无一可取。一辈子能淘成得几许性灵,又生生叫这烦嚣窒灭,又无从振拔。家中老小,一年来唯有病缘,求医服药,日夜担心。如此生活,焉得著述闲情!笔致荒芜,自觉无颜。遥想老兄安居城北,指拭古简古笺,写三两行字。啜一碗清茶。养生适性。神仙亦不过如此,着实可羡。此固是老兄主意坚定,不为时潮所弃,故有此福,亦其宜也。大作尚未寄到,前日正翻阅两大书,趣味冷然,别有胸襟,岂意于20世纪复能得此,愿兄暇时更多事抒写众生苦闷,亦可怜也。新月广告,语涉夸狂,然此皆出主事者手笔,我不与闻,盖所谓“广告”者是也。云裳本意颇佳,然兴趣一懈,即一变而为成衣铺,江小鹣亦居然美术家而裁缝矣,凤举何在?盼为致意。

志摩敬候

1927.10.26

第四通致胡适

适之:

蒋复璁回来说起你在烟霞深处过神仙似的生活,并且要鼓动我的游兴,离开北京抛却人间烟火,也来伴你检松实觅竹笋吃。我似乎听得见你的和缓带笑的语声。这远来的好意的传语,虽则在你不过一句随兴的话,但我听了仿佛是烟霞岭上的清风明月,殷勤地亲来招唤,使我半掩在京津尘嚣中的心灵,忽又一度颤动,我此时写字的笔尖也似含濡着不可理解的悲情,等待抒写。

适之,此次你竟然入山如此之深,听说你养息的成绩不但医痊了你的足疾,并且腴满了你的颜面,先前瘦损如黄瓜一瓢,如今润泽如光明的秋月,使你原来妩媚的谈笑,益发取得异样的风流。我真为你欢喜。你若然住得到月底,也许有一天你可以望见我在烟霞洞前下舆拜访。至迟到9月中旬,我一定回南的了。

说起泰谷尔的事,昨天听说大学蒋校长决意不欢迎,还有吴稚晖已在预备一场谰语,攻击这不自量的“亡国奴”。本来诗人的价直[值]无藉于庸众的欢迎,泰谷尔的声誉也不是偶然取得的,他也忍受过种种的污蔑与诬毁,不过他此次既然好意来华,又不拿我们的钱,假如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偏见或误解,岂非使他加倍的失望,你认为是否?他来大概至多不过三月,除了照例各大城巡行、讲演以外,(他讲演一定极少)我们本来想请他多游名胜,但恐天时太冷,地方又不安靖,预期甚难实现。你有什么见解,请随时告我。张彭春想排演他的戏,但一时又找不到相当的人。

林宗孟今日动身南下,他说不久就去西湖,也许特来访你、预先告你一声。

北京只有绵绵不断的蝉声。

在君已从关外回,昨在此长谈。

敬问

健安

志摩

1923.8.8

志摩敬候1927.10.26

第五通致罗素

罗素先生:

你的信从剑桥转来,刚收到了。我现在要立刻告诉你,中国同学们盼望十二月十日与贤伉俪见面。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大概已收到了我们正式的请柬。我也写了一封信给主理这事的朋友,请他多寄一张以防邮误。

为了一个美丽婴儿的来临,让我向尊夫人及你自己致以最热烈的祝贺,你们弄璋的喜讯是鲍惠尔小姐日前在剑桥告诉我的。为这次即将来临的聚会,我们准备了红鸡蛋和寿面,这是中国人在这类场合中的惯例。我们期望尊夫人在十号那天能和你一起赏脸光临。

我五号到伦敦,原意是要听你的演讲,但忽然伤风感冒大作,以致事与愿违。我现在还是睡床,盼一两天内有好转,能够再尝与贤伉俪之乐。此候近安徐志摩敬上1921.12.6

第六通致泰戈尔

泰戈尔先生:

你准备十月来华。我们乐极了。这次改期对我们十分合适,因为学校在十月左右都会开课了。惟一不妥的是天气。北京的冬天和印度的很有差别,虽然同样的令人愉快。你来时当然要带备全副冬装才好。我们将在你居住的地方适当地装上暖气。

我已答应了讲学社,在你逗留中国期间充任你的旅伴和翻译。我认为这是一个莫大的殊荣。虽然自知力薄能渺,但我却因有幸获此良机、得以随侍世上一位伟大无比的人物而难禁内心的欢欣雀跃。

我算是替你作讲台翻译的人。但要为一个伟大诗人作翻译,这是何等的僭妄!这件事若是能做得好,人也可以试把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澎湃激越或夜写的热情歌唱移译为文字了!还有比这更艰困的工作或更不切实际的企图么?不过安排总是要作一点的,因为来瞻仰你丰采的听众不容易听懂英语。你能明白其中的困难的,是不是?人家告诉我,你通常在演说之前把讲稿拟好。要是我所闻不差而你又体谅我的浅陋,盼望能把预备了向我国听众演说的讲稿寄一份来,这样我的工作就不致太困难了。我会把讲词先译成中文,那么即使在你演讲中我无能传送原文美妙动人的神韵,至少也可以做到表达清楚流畅的地步。盼早获覆音。

此候

健康

徐志摩敬启1923.7.26

北京石虎胡同七号松坡图书馆

第七通致刘海粟

海粟:

来书言之慨然。世固俗极陋极,不可以为伍,则唯有斗之,斥以警其俗而破其陋。海粟豪爽,曷兴乎来?共作战矣。讲义收到,今晚阅过,不禁笔痒,一起遂不可止,得三千言,且较原文愈倍矣。我言甚朴,因不愿听公教之。欲海犹未归,失意事多可叹!然得意亦尔尔,或不如失意为饶诗意焉,则亦无可比量矣。

副刊新图案何似?胡不为我造新?老牛竟未谋面,不识最近内情。兄欲举荐者谁?荷见知。画来均当披露。画报特刊容与博生商之。

志摩192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