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雷诺阿生平与作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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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里摩日(2)

雷诺阿忘记了人家签的是什么名,说:“……不会是布尔做的柜子……我觉得这倒更好!有时布尔作品的风格不自然。再说如果有人把所有的衣柜都归功于他制作的话,那他得活上300岁!”雷诺阿继续说下去,“第二帝国本可以成为收藏家的乐园,可维克多·雨果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了,使他们看不清方向。他们从出奇昂贵的价钱,购得的却是中世纪质量低劣的复制品,还有扶手椅的赝品,刻在上面的雕塑快要使你的腰都闪了……他们建造假古堡,这你也了解,蒙索平原上到处是古堡。尖形穹窿式的窗户,彩色玻璃,阳光射不进去,你得小心摔断脖子。有突堞的墙角小塔通常是厕所。住在里头的资产阶级太太把自己看成是巴伐利亚的伊莎波,而她们的做废铜烂铁生意的丈夫自认为是费朗索瓦·维永。在这期间,这些人又把18世纪富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和布尔乔亚风格中的精美家具当柴木烧。”

和他从事的一切工作那样,雷诺阿以带有理智的热情投身于瓷画事业中。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怀疑老板的产品是否能代表理性的造型美。那全是塞弗尔及里摩日的一些仿制品,饰有精细花叶的花瓶,细腻的阿拉伯图案烘托的盘子,画面中央的主题总是千篇一律。路易十五向牧羊女献殷勤,帝国之鹰,或是历史人物。他认为:“这不是些出奇的东西,然而令人满意。再说,在手工绘制的作品里,总渗透了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的东西,最蠢的画工也能找到表现他本人特点的方法,笨拙的笔触可以向我们展示他内心的梦想。笨人和机器相比,我更喜欢笨人……”

雷诺阿刚开始只画简易的边缘花纹,可是他凭借他灵巧的手很快转向画历史人物了。丽莎婚后继续关心别人的福利,她发现她的弟弟从事的是画工的工作,而享受的却是学徒的待遇……她去找瓷器商,骂他是扒皮,威胁说要把奥古斯特送到他对面的敌手那里去谋职。这个老好人舍不得放走他的新手——一个不声不响的文质彬彬的孩子,但是他又不愿意合情合理地给一个儿童和“一个有老婆孩子的成人”付同样的工资。他嘴里常说“合适”二字,不过也许因为胆小的缘故,他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吸气来强调他的这句口头禅的。雷诺阿把他描写得惟妙惟肖:这个人很矮,高度近视,留一撮皇上般的大胡子,给人以一种刚强不屈的假象。最后他向雷诺阿表示同意付计件工资。“我先让他画点心盘子,两个苏一只,三个苏画一个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侧身像。”“画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侧身像!……那个笨蛋,自以为聪明,一副牧羊女打扮……”雷诺阿一口气可以连续画几百个,到后来,他就是闭起眼睛也能画了。他画画如此神速,以至三个苏、三个苏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袋。老板唉声叹气,捻着他皇上般的胡子说:“一个小鬼……挣这么多钱!这不合适!”于是他提出以每月120法郎的高薪长年雇用雷诺阿,雷诺阿梦寐以求的正是这样经济上的安全感,他以前可从来没有享受过,因此他本来是愿意接受这项建议的,可丽莎不答应,坚持“计件工资制”。雷诺阿利用他画玛丽·安托瓦内特成功的机会,想说服老板让他试试一些新的装饰题材。这个老好人听了吓呆了,倒是老板娘说服了自己的丈夫。这位老板娘常常喜欢用手抚摸年轻的手艺人的栗色头发。雷诺阿试着临摹《大师笔下的奥林匹斯诸神》中的裸女,此书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书中的插图全是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人的作品。

雷诺阿对与他的职业有关的材料也着了迷。当时画有玛丽·安托瓦内特像的盘子的销路愈来愈好,根据雷诺阿的说法,“这一切全归功于断头刑,资产阶级在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崇拜殉者……”因此勒维先生一心想让雷诺阿画更多的盘子。不过尽管遭到反对,雷诺阿还是学会了模塑、车削花瓶的技术,烧窑的老工人和他产生了友好的感情,向他传授烧瓷的诀窍。那时仍然用木柴烧窑,雷诺阿很快学会了如何调节炭火的强弱度,并且通过融化过程中釉的颜色去判断炉内的温度。炉壁上小孔起监视作用。老火头军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带有酸味的劣等葡萄酒,一边反反复复给予指点:“必须喝……但不能喝纯酒。假如你不喝,那炭火会把你烤焦的。我认识一个人,他被烤干了,身上连一点肉都没有……只剩下一张皮和骨头……心肺压得太紧,不起作用了……最后他死了!瓶子的颜色由暗红变成樱桃红不能变得太快。还有一点,不能让火灭了,要不然瓶子会损坏。”一次焙烧前后达12小时,烧窑工人的饭由老板娘送来,她常说:“吃吧!小家伙……我给你们烧了一锅蔬菜牛肉浓汤……”可是雷诺阿一心倾注在观察瓷瓶的颜色由红转为桔黄的变化过程上,老板娘可算是打错了算盘。老工人开心地说:“你嘛太年轻,我嘛又太老,她运道不好!”

在雷诺阿看来,女人首先是艺术的体现。雷诺阿否认自己是知识分子是有道理的。“在我头脑中发生的事我并不感兴趣,我愿意摸得着的……起码是看得见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有一天他遛弯儿,来到“无辜氏喷泉”边,终于接受了“艺术”这一说法。对于他来讲,艺术由抽象变成了具体,当时那是座家喻户晓的喷泉,雷诺阿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政府决定不惜工本加以修缮,使它重放异彩,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景。拿破仑三世酝酿了净化和美化巴黎的想法,而且正如人们在实施胡斯曼计划时看到的那样,他采取措施时是那样果断,决没有半点犹疑。或许受了支持进步的丽莎的影响,孩子气十足的雷诺阿赞成这些动荡的变化。然而在我们以后的交谈中,他对消失的老区的怀念常常溢于言表。“你不知道巴黎从前有多美,多有趣啊!……不管胡斯曼及其破坏者们的看法如何,从前的巴黎比现在洁净得多。过去的街道是狭窄,中央小溪散发出的气味也不总是很好闻,但是在每幢房子的后面都有一个花园,很多人在吃菜之前直接到花园里去摘生菜,其乐无穷。”

无辜氏喷泉建于查理四世时期,喷水池筑在无辜者旧公墓的中央,墓园昔日以拥有四个藏骸所而闻名于世,人们称它们为公共墓穴,里面埋藏着无名氏的尸骨。这项工程开始于圣巴托罗米大屠杀之前不久。当新教徒的尸体被一一扔进洞穴中去的时候,手工艺的人们正在精雕细刻喷水池上的装饰。大革命决定铲除旧时代的遗迹——无辜者公墓,在那里为一般来自东北郊的夏龙纳村和蒙特赫衣村的菜农以及农民修建一个市场。从此刮的不再是无谓的破坏风了,共和国随着它的军队节节胜利变得愈来愈宽宏大量。雷诺阿说道:“这种放宽的现象是一切革命的共性,包括基督教革命在内。”不管怎样,喷泉的砖头一块一块地搬过去了,它从平均主义的十字镐中解放出来,虔诚地转移到了场地的一角。那些希望欣赏喷泉上的浮雕的人,只要在商贩们的木板屋、手推车和形形色色的牲口中间打开一条通道,是可以靠近的。

1855年,熙熙攘攘的人群被分散,他们有组织地、分门别类地来到了新开辟的中央菜市场。在那里,地盘的分配按商品的性质来确定,于是有人又重新开始清理旧坟地,又把喷泉移到了这块空地的中央。在成堆的尸骨上,在从前集市上建有摇摇晃晃的木棚的地方,建成了一个广场,种上了美丽的树木。雷诺阿的心理十分矛盾,他甚至对从前这个乱糟糟的集市还有几分依恋之情呢。“我不喜欢一件艺术品摊在盘子里向人介绍。他们把巴黎圣母院也弄成这个样子,几百年以来,圣母院的周围全是陈旧的陋屋,它也不是很好地存在下来了吗?既然有艺术,那么我要说,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活见鬼!这一切全是由我们佯装‘高雅’的现代狂造成的,资产阶级太太们不愿意闻到鱼腥味。”

于是某一天上午,年轻的雷诺阿产生了在无辜氏喷泉前面停下脚步观赏一番的想法。他认为,喷泉的浮雕或许会为他在瓷器上作画提供很好的素材,第二天他带着本子和铅笔又去了一趟,很快看清了让·古戎的风格与其他雕塑家的不同之处。他去找他的姐夫勒莱打听,勒莱向他讲述了喷泉的故事。

由此在雷诺阿的脑子里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些女人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些美女,亭亭玉立,也许是雕塑家妻子或女朋友的化身吧。那为什么让·古戎的作品比莱斯科的更惹人喜欢呢?……为什么我可以整整几小时欣赏古戎的雕塑而别人的东西我看了一会儿就会厌烦呢?”雷诺阿得出如下的结论:“假如你能找到答案,那未必太容易了点!”

雷诺阿无意识地觉得他和让·古戎有着同样的气质。在他经常反复阅读的穆格利的《丛林之书》中有这么一句话:“在我和你的血管里,流动着的是同样的血液。”在血缘相同的人之间,谈起话来就投机。

社会的发展逼使雷诺阿放弃了瓷画这个行业。事情发生在1858年,那年他正好17岁。在彩陶和瓷器上印花纹的技术刚刚发明。从此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画像可以一劳永逸地用机器复制成千上万份。美好的行业结束了。老板捋着皇式大胡子,百思不得其解。购买印刷机需要很大一笔款子。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像他那样的小业主的时代将要一去不复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雷诺阿在瓷器作坊工作时积蓄的钱以一种令人担忧的速度在变少,可是他怎么也不愿意向父母借钱,他以自豪的口吻曾经说过,他从来没有负过一个苏的债,“而且也没有饿死”。有一天他在某商店的橱窗上看见钉了一个招牌,那是招聘防雨帆布窗帘专业画工的广告。他走进去向店主毛遂自荐。你简直可以说这位店主是瓷器商的亲兄弟,当然他的身材不像瓷器商那么矮小,相反他很高大,蓄的胡子也不是皇上式的,而是路易·菲利普型。他也穿一身白工作服,同样满口是巴黎手工艺人的很有分寸的话语,他们的言谈举止,显示了他们和压在社会最低层的人们的区别。雷诺阿自称完全了解装饰窗帘的技术,因此立即被录用了。店主约他第二天再来,说完他就走到后间的工作室不见他的人影了。

在贝尔特离开之后,在雷诺阿的一生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他“花钱”买了第一盒全套的彩色颜料,以及调色板、刮刀、盛颜料用的小碟、第一个画架和一个折叠式小画架。买这些画具是夏尔·勒莱出的主意。至此他一直使用一只旧餐盘当调色板,在咖啡杯里调亚麻油和松节油。那段时期保存下来的作品有:他父母的肖像画,以及几个少女的人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