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雷诺阿生平与作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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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枫丹白露(4)

除了有美丽的风光和源源不断的模特儿外,把雷诺阿吸引到蛙池饭店这块地方来的另一个实际原因是:蛙池饭店就在鲁佛西的边缘上。雷诺阿持之以恒的活动并没有使他忘记他的母亲。他热爱她,并且越来越敬重她。“她年岁越大,身体却越变得像钢铁般结实。”鲁佛西人大多从事园艺,家境殷实。鲁佛西产的梨很有名,至今仍然是巴黎爱口福的人的饭桌上的点缀品。除当地的富翁外,鲁佛西也有一批流浪汉,靠在果园里打零工尤其靠乞讨度日。

他们的小破屋建在马尔利森林的边缘上,离他父母家不远。玛格丽特·梅尔莱拄着拐杖,每天要到这些小屋子里来看看,她常常用冒犯人的生硬态度,到东家送一块肉,西家送一块剩下的蛋糕,作为回报。她硬是要孩子们洗澡。孩子们不爱洗澡,老太太就吓唬他们,直到检查过他们的耳朵和指甲以后才离去。她爱干净是她热爱儿童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很可能后来传给了他的儿子。小破屋里的一位居民有一天真的生气了,他不肯让他的孩子洗澡,他自己也是蓬头垢面,而且还觉得挺好。他重复说:“人穷,没有外套,脏一点还保暖呢!”他举起拳头威胁梅尔莱,朝她走过去。她立即举起手杖,那家伙后退了。孩子们乖乖地脱去了衣服,泡在放了碱水的木盆里。

玛格丽特·梅尔莱不再注意她儿子的事业。起初,在印象派形成之前,她看了儿子的画高兴,但是“自从他到处乱涂蓝颜色之后”,她惊讶了,说:“需要50年别人才能理解你,可是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人间,这时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补充了一句,“你的画我什么也看不懂,别人也不会比我高明多少。”她又说:“我是属于上一个世纪的人,而你是本世纪的人,我还是欣赏华托,欣赏华托画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盘子》。”但是她赞成儿子继续下去:“如果你痒痒,你就得搔。总之,你要是饿死,那也是你的事!”

从鲁佛西去蛙池饭店,不要一小时雷诺阿就可走到了。他和傅尔奈斯一家交上了朋友,傅尔奈斯夫人及其女儿多次出现在雷诺阿的画面上,他还特意为傅尔奈斯先生画了一幅肖像画,而他们很少要雷诺阿付饭钱,说:“您给我们已经画了这幅风景画了嘛……”雷诺阿坚持说他的油画没有什么价值:“我要告诉你们,没有人会要我的画。”对方回答说:“这有什么关系?画漂亮就行。墙上总得挂点东西,好把上面潮湿的痕迹遮盖起来。”雷诺阿回想起这些可爱的小酒馆老板,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假如所有爱好艺术的人都这样就好了!”他给他们留下了好几幅画,日后这些画身价百倍。有不少举足轻重的家庭,他们靠雷诺阿留下的画度过了难关,或者免遭破产的厄运。雷诺阿说:“我真有幸,我报答我的朋友们,然而一分钱也不花!”

雷诺阿有时在傅尔亲斯家和莫泊桑相遇。他们两人可算是一见如故,可是双方都承认他们毫无共同之处。雷诺阿是这样评论作家莫泊桑的:“他把什么都看成漆黑一团!”而莫泊桑对画家雷诺阿的评价是:“他把一切都看得那么美好!”然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雷诺阿说:“莫泊桑是疯子!”莫泊桑则说:“雷诺阿是疯子!”

有一天雷诺阿为一个坐在船上的年轻妇女作画,有人想开个玩笑,踮起脚尖走近他的身边,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此人是巴比叶男爵,刚从印度返回,按照雷诺阿的说法是“一贫如洗”。共和国政府在几年前曾突然任命他为西贡市市长,目的是讨好当地高级官吏,因为这些人爱喝香槟酒,英国领事都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这样法国的威望受到了损害。巴比叶孤注一掷,花去了全部财产。在打开最后一瓶香槟酒之后,他提出辞职,回到法国定居。幸好他在阿尔及利亚、赖斯沙芬和克里米亚战场上受过伤,可以靠退休金生活。雷诺阿见到他很高兴,并且把画一幅反映划船人在傅尔奈斯饭店露天座吃午饭的大型油画的计划告诉了他。巴比叶自荐当“导演”,张罗画面背景上需要的船只,安排模特儿。“我对绘画是门外汉,对您的画更是一窍不通,不过我让您高兴高兴。”雷诺阿“仔细考虑”了好几年功夫,计划才算定了下来。当时他手头有好几幅画要画,主题的素描并不使他满意。1881年夏天,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对巴比叶说:“我要画《午餐》了。”

巴比叶马上把雷诺阿的信徒召集起来。人们虽然不敢肯定每一个模特儿的身份,但毫无疑问背景里面有洛特,他戴着高高的礼帽,还有莱斯特伦盖,他向一位朋友——也许是里维埃吧——欠着身子;那位手臂靠在栏杆的年轻妇女是阿尔方辛·傅尔奈斯,他父母开的饭店的常客称她为“美丽的阿尔方辛”。阿尔方辛死于1935年,享年92岁,那时她因手头的积蓄全是俄国钱而已完全破产;正在喝酒的小昂里奥;两眼看着莱斯特伦盖的大概是艾伦·安德烈;前景左侧抚摸小狗的是他妻子。而如今,现代工业这种麻风病毒毁灭了树林和绿草。一些北非工人在他们苦难的命运重压下,悲惨地从满是油污的黑色驳船上卸下一只只的金属桶。巴比叶男爵、划船爱好者和无忧无虑的姑娘都已经离开了塞纳河边。而姑娘们现在而且永远只活在绘画爱好者的想像中。站在华盛顿博物馆收藏的《游艇午餐》前,你会想起那逝去的时光。

雷诺阿至此一直把物质生活上的需要限制在最低限度。“必须随时准备出发去寻找新的题材,不带什么行李,随身只带一把牙刷和一块肥皂就行。”他留胡子并不是出于爱好,而是怕早晨刮胡子会浪费时间。他的衣服是用英国呢料定做的,但没有几件。一般来说,他只保存三套:几乎总是灰色细纹的两套,最旧的那一套外出画画时穿,他也有一套晚礼服,但他没有穿过燕尾服,也不穿“适合参加葬礼”的男礼服,更不穿“有一点银行职员味道”的短上衣,他在穿戴上的变化是直接从工作服换成礼服。即使在他处于极端穷困的时期,他也从来不穿棉布衬衫。“我宁愿穿一件亚麻布破衬衫,也不愿穿棉布新衬衫!”通常他在一家小饭店吃饭。当他在巴黎以外的地方作画时,他就住在类似安东尼大娘开的小客栈里。在当时的法国,这样客店还是相当舒适的。他住巴黎时,他自己整理床铺,自己生火,也自己打扫画室。“实在太脏”时,他会动员模特儿或者更经常的是模特儿的母亲来帮忙,这时他会暂时离开24小时,好让她“彻底擦洗一番”。他一向不保存破旧的东西。当他的第二套灰色西装磨得露出线的时候,或者皮鞋的鞋跟磨损得太厉害时,他会把这些东西送给穷人。他以同样的方法处理他的家具。他的生活是在没有任何财产然而充满了愉快的心情中度过的,正如他所说:“我是两袖清风。”即使他的画,他也随便扔,有时甚至还用他的水彩画和素描画点火。1881年冬天,他开始怀疑这种绝对自由自在的生活到底有多少好处:“没有什么牵挂固然很好,但这种生活事实上并不存在,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是赴晚宴,这还不够,晚上一个人在家,难受死了。”

雷诺阿最经常光顾的那家奶品铺位于他在圣乔治街画室的对面。这种小铺子通常由一位妇女开的,经营的范围不局限于出售奶油、牛奶、黄油和鸡蛋,隔壁的屋子里常设三四张桌子,顾客可以在里面就餐,吃上“当日供应的饭菜”。屋的一角生了一只小火炉,既可作取暖用,又可在锅子里燉小牛肉、浓味蔬菜羊肉和蔬菜牛肉汤。蔬菜牛肉汤是最常见的菜,烧起来并不费事。尾食理所当然是一块奶酪。酒是从邻近的酒店老板那儿买来的。常去的食客们总是在吃饭的时间相聚,就像全家在一起吃饭时一样。他们的社会地位如同他们吃的饭菜的价格一样低贱。圣乔治街奶品铺的女主人是个寡妇,五十开外,她有两个女儿,均已工作,一个在裁缝店,一个在鞋店,卡米那太太想把其中一个女儿嫁给雷诺阿,因此对他关怀备至,总把最好的布里干酪留给他。这种干酪“正好熟,不会太流汤”。雷诺阿喜欢吃布里干酪——“奶酪之王,人们只有在巴黎才能吃到,一出巴黎城门,那奶酪就一文不值!”那两个女儿呢,做起家务来很能干,并且引以为荣。她们常常用她们的爱心做成的甜食悄悄地塞进雷诺阿的口袋里,也为他缝补手绢。这位炮制婚姻计划的妈妈也许更多地惦记的是雷诺阿而不是她的两个女儿。“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没法自卫,人太瘦了,叫人心疼,不应该再让他一个人生活下去了,该给他娶个老婆!”她相信他就在她的小店里找到了对象,那是个忠实的常客。他之所以还没有向那个女子表白,是因为他怀疑自己将来是否有能力体面地供养他的妻子和孩子。妻子“在外工作”的思想在当时不太受到赞许。雷诺阿更是厌恶这种思想,他常唠叨:“你结婚后把你的妻子留在家里,她的真正职业是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雷诺阿可以用某种自信心表达这些主要的原则。为了向我们揭示掩盖事物本质的永恒的谎言,他依靠的是各种各样实验性的漫长的生活经历。此外,他的真理离纯真理还相距甚远。他说:“我的一生中犯了不少错误。人开始变老的好处是可以较快地发觉自己所做的蠢事。”他又对他儿子这么说:“任何人、任何风景和任何题材,无不具有哪怕是最小的趣味……这种趣味有时藏得好深。当一位画家发现了这一隐藏的主题时,其他的人会立即宣称它是一个优美的题材。老柯罗向我们描绘了洛旺河的河畔,可洛旺河和其他河一样,是条普通的河。我确信日本的风景并不比其他地方更优美。只是日本画家善于打开隐藏的珍宝,道理就在这里。”他的这一看法使人想起了美国西部。那么多好脾气的人只认为它不过是“一张明信片”而已,所以轻易地把参天的巨杉和大峡谷留给那些庸俗的观光客去欣赏。美国的西部是美丽的,惟一不足的是它缺乏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时期那样有价值的一批画家或者法国印象派画家,去发掘隐藏在明信片背后永恒的因素。有什么比巴黎现代化的郊区更为凄凉的呢?我们知道,尤特里约和星期日优秀画家出现之日起,这些并不美丽的街道上散发出一种不可否认的诗意,显而易见,人们很少有机会去细细思考当今美国生活的结构形式,这就有可能妨碍一批具有自由思想的,献身于非科学的自然研究的年轻人脱颖而出。

雷诺阿与他妻子初次相遇时,他正经历一次危机。“我再也不知道我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只知道自己在往下沉!”经过十年的挣扎和自相矛盾的实验之后,他对印象主义越来越产生怀疑。阿里娜·夏里戈把事情看得比较简单。根据乡下人的常识,她知道雷诺阿天生就是画画的,因此雷诺阿必须作画,不管画好画坏,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但他的笔不能放下。有什么比荒废一枝葡萄藤更令人痛心呢?需要用多少汗水才能把它重新培育起来啊!他们为什么不住到雷诺阿的家乡爱索瓦去呢?乡下的生活几乎用不着花什么钱,雷诺阿可以在那里从事他的实际创作,葡萄园工人不会干扰他,这些人有很多的别的事情要做,对决定绘画前途的事不会关心。去乡下的建议遇到了两种阻力:夏里戈太太不允许她的女儿与那个“心灵善良的穷光蛋”永远结在一起;雷诺阿本人需要生活在战斗的气氛中。“要让自己孤立起来,你必须有坚强的意志!”阿里娜·夏里戈绝望了,她又回到了老板娘那边,尽量避开雷诺阿,雷诺阿于是出发到了阿尔及利亚去,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整个夏天,他是在瓦治蒙的贝拉尔家度过的。然而无论是东方壮丽的色彩还是诺曼底的苹果树都无法使他忘掉夏里戈。那年9月,他又和夏里戈重逢了。之后雷诺阿开始一段很重要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