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韩愈因元和十四年正月上表谏阻迎佛骨，正月十四日被唐宪宗贬为潮州刺史。四月下旬韩愈到达潮州，接印视事，了解到当时恶溪有鳄鱼为患，老百姓家畜被吞食，受害者不计其数。于是韩愈派秦济设祭，并写了此文。传说自那以后潮州地方再也没有鳄鱼为害了。传说当然不足信，但从中反映出韩愈是关心人民疾苦的。
【原文】维[1］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2］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3］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4］山泽，罔绳擉[5］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6］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7］，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8］嗣唐位，神圣慈武[9］，四海之外，六合[10］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11］，扬州之近地[12］，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13］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14］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目见目见[15］，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16］！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17］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敖天子之命吏[18］，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19］，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注释】
[1］维：句首助同。[2］潮州：州名，治所在今广东潮安县。刺史：州的行政长官。军事衙推：刺史的属官。[3］恶溪：指潮安县内的韩江。潭：水深之处。[4］列：同“烈”，焚烧。[5］罔：同“网”，编结。擉（chuō）：刺。[6］四海：古代以为中国四周皆有海，所以把中国作为海内，外国叫海外。四海，意同天下。[7］岭海之间：岭，指五岭。海，指南海。[8］今天子：指唐宪宗李纯（公元806—820年）。[9］神圣慈武：对皇帝的颂扬之词。[10］六合：天地四方。此指宇宙之内。[11］揜：至，到。[12］扬州：传说禹分天下为九州，扬州为其一，潮州古属扬州地域。近地：腹地。[13］睅（hàn）然：睁大眼睛，无所畏惧的样子。[14］长：列首位者。[15］伈伈目见目见：恐惧害怕眯着眼睛看东西。[16］邪：同“耶”。[17］丑类：指大小鳄鱼。[18］夫：语气词，表示发议论。敖：通“傲”。命吏：天子委派的官吏。命，帝王按官职等级赐给臣下的仪物和服装等。吏，官吏。[19］从事：指以和鳄鱼斗争为任务。
【译文】
某年某月某日，潮州刺史韩愈派军事衙推官秦济，把一头羊、一头猪，投入到恶溪的深潭中去，用它给鳄鱼享用，同时劝告它说：从前天王已经拥有天下，就用火烧山林草木茂盛的地方，用绳结成的网来捕捉和用刀来刺杀，以便清除为害民众的虫、蛇等凶恶的东西，将他们驱逐出四海的外面。到了后代帝王的威信下降，不能统治远的地方，就是长江、汉水一带，尚且都放弃了，把它给了少数民族；何况是潮州，居于五岭和南海之间，离京师长安有万里之遥啊！鳄鱼在这里潜伏、繁殖，也本来是自然的。
现在的天子继承唐朝的大位，神圣慈爱英武，四海之外，宇宙之内，都加以安抚而拥有了它；何况是大禹的足迹所到过的地方，扬州地区的腹地，是刺史、县令所管理，进献贡品、赋税，供应皇上祭祀天地、祖宗神庙以及各种神道的地方呢！鳄鱼应该是不可以和刺史同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刺史奉天子的委派，镇守这个地方，治理这里的民众，而鳄鱼睁大眼睛无所畏惧，不安安分分地潜伏在深潭里，却盘踞在栖息的地方吃百姓的家畜和熊、野猪、鹿、獐等，来养肥自身，来繁殖子孙；和刺史对抗，争个高下。刺史虽然低能懦弱，也哪里愿意向鳄鱼低头赔小心，眯着眼睛诚惶诚恐，给老百姓和当官的丢脸，苟且偷生地活在这里呢！而且我奉皇上的命令到这里来做官，本来事实上就不得不和鳄鱼交涉。
鳄鱼如果有知觉，好好听刺史的话：潮州这个地方，大海在它的南面，大到鲸鱼、大鹏，小到细虾、螃蟹，没有什么大海不能容纳，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吃喝，鳄鱼早上动身晚上就可以游到那里了。现在我和鳄鱼约定：三天之内，带着你的同类南迁到海里去，避开天子的命官；三天不行，就五天；五天不行，就七天；七天还不行，是最终不愿迁移了。是心目中没有刺史，不听从我的话了；不然的话，就是鳄鱼愚蠢顽固，刺史虽然说了这番话，仍然等于没听见不知道。要知道，藐视天子派遣的官吏，不听他的话，不迁移避开他，以及愚蠢顽劣，不听教训，成为百姓的大害的，都可以杀掉。刺史就要挑选武艺高强的当差的和老百姓，拿起硬弓毒箭，以和鳄鱼战斗为任务，必定要完全杀掉所有鳄鱼才罢休。希望你不要后悔！